第11頁 文 / 雷恩那
「咦?」兩隻明亮的大眼瞪著。
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他又假咳了咳,清清喉嚨。
「因為四海的船隻插著大旗,著起火來會特別醒目……別瞪人,這是我從官府那裡得來的消息,那些縱火犯真是這麼招供。」
「咦?!」她腮幫子微鼓,「你的意思是說,船上插著大旗太過招搖嗎?」
「不敢,我可沒這個意思。」他忙道,唇角輕揚,「今日將刀送還,本想把此事告知,可是又覺得說與不說……好似沒什麼分別。」
那複雜感覺再度襲來,竇盼紫垂下頭,忽見他的大掌被她當成小玩意兒了,五根指頭任由自己的雙手胡亂絞著、扭著、扯著……
「哇!」像是燙手山芋般,她連忙丟開他的手,血液立時全衝上腦門。
「你繼續玩,我不介意的。」
「我沒有玩!我只是……只是看看你的傷。」
有點兒睜眼說瞎話的嫌疑,適才差些沒將他的五指編成麻花。
靜靜盯著她可愛的發漩,聽見她倔強而清亮的言語,關無雙不太確定是自己想像、抑或真實?這個月夜好怪,好……
唉,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而言之,就是古怪!
「傷已經不礙事。多謝關心。」他道。
頰上的紅潮尚未消退,竇盼紫故作瀟灑地甩頭,潤潤唇開口。
「你、你少臭美了,誰關心你來著?我只是想弄清楚怎麼一回事。」她和他即使沒了新仇,也還有舊恨,哪兒那麼容易和解?
他微微頷首,目光放遠在天邊的月娘,又調回到她臉上。
「喂……看什麼看?關無雙,你、你幹什麼這樣瞧人?」那細長的眼極為深邃,繼續相對視著,怕要被那兩潭深淵吸進。
半晌,他斂下眉眼,聲音低低響起——
「師父直到臨走時才告訴我你的事,我本以為……師父只收我一個弟子,只把獨門刀法傳授予我。」
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刻提及此事,竇盼紫怔然,下意識地等待著。
「初時,除了震驚之外,我心裡其實挺想會會你的。」他衝著她笑,露出略帶孩子氣的神情,「好歹,咱們師出同門,我也是你師兄哩。」
哇哇哇,這臉皮也夠厚了!
竇盼紫臉頰又鼓了起來,學雲姨將一手支在小腰上。
「大頭鬼啦,休想我會喊你一聲師兄!」
「休想你會喊我一聲什麼?」
「師兄!」叫得好響。
「乖。」
竇盼紫一怔,才明白又被他使奸計捉弄。
「關無雙!你、你最陰險啦!」
「咦?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光明正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喔——那種想把他砍成十段、八段的衝動再次沸騰,竇盼紫氣呼呼地揮動小拳頭,猛地朝他肚腹餵了兩拳。
「噢……」他可以躲開,卻故意挨她揍,還把腰桿一彎,將頭擱在她肩膀上。
「喂?!你、你沒這麼弱吧?關無雙,你怎麼了……喂、喂!站直呵!」
她驚呼,撐不住他高大的身軀,下一秒,兩人即拉抱在一塊跌在草地上,他半邊的重量直接壓在她上頭。
「關無雙?!」她扳起他的臉,只見那對細長的眼無意識地閉著,拍拍他的俊頰,又捏又掐的,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最後,她朝他的鼻下探出一指——
不會吧?!連氣也沒了?!
「關無雙?!」她驚喚,七手八腳地從他身下爬了起來,跪在他身邊近近俯視著。「你醒來呀關無雙!我不是真要打你的,你、你平時不是挺機靈的嗎?為什麼不躲開?你這個大笨蛋,還說要當我師兄,我竇盼紫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師兄?關無雙,你醒來呀!」
她伏在他胸上聽取他的心跳,「咚咚咚」跳得挺響的,心下大喜,忙搓著他微涼的手,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臉容。
「關無雙,關無雙……」她喚著,到最後,聲音竟微微哽咽。
「你喚我做什麼?」忽然,黝黝的目光對住了她,似是在笑,又有點點溫柔。
竇盼紫張著小口,呆若木雞,定定地看他坐起,一張俊顏在眼前陡地放大,鼻尖幾要抵上她的。
「哇!你、你你你狗改不了吃屎!」
這個奸險小人,老天要是有眼,就該下一道雷劈昏他!竇盼紫終於意識到了,短短時間內被他連續捉弄,他哪裡有什麼問題?根本比牛還壯!
關無雙被她用力推倒,腦中陡地清醒。
唔……他在想什麼?竟然……竟然對她生出那樣的「慾望」?
怪,真是太怪了,肯定是月光的錯,切出一個奇異的空問,把兩人之間的稜角全融化了,只剩著溫柔。
幸得,對於他的異樣,她似乎未有感覺。
「我做了什麼了?」他咧嘴,無辜地搔了搔頭,把那無以名狀的反應悄悄壓下。
「我、我不要跟你說話。」免得又被戲弄。竇盼紫倏地站起,轉向自己的馬匹,走了幾步覺得心有不甘,又走回來踢了他一腳出氣。
「噢……」人是肉做的,豈有不疼之理,但他活該。
重重哼了一聲,她翻身上馬,果真不理人,「駕」地輕喝,策馬揚長而去。
「喂,師妹!怎麼又生氣了?等等我,阿紫師妹——」
關無雙亦跟著翻上馬匹,追在她後頭,這個月夜儘管古怪,呵……卻教他莫名地難捨。
然後,遠遠地,聽見那姑娘氣憤地回應:「誰是你師妹,我准你叫了嗎?!」
「咱們師出同門,『五湖四海』又等同一家,我爹爹還是貴府雲姨的知己好友,你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誰理你啊!關無雙,回去告訴你家阿爹,別三不五時就來騷擾咱們家雲姨,她名花有主了!」
「那也得由她決定。」爽朗笑開。
「她當然是選、選……哼!總之不會選你阿爹!駕!」
男子笑得更加開闊,策馬再追。
而身後,那遙掛在穹蒼上的月娘沉靜柔媚,脂光醉人,聽著男與女之間的言語,似也在笑……
第六章今宵共醉
秋去冬來,鄱陽湖上凝水成冰,湖畔草樹盡枯,寒鴉點點。
這個冬季裡,四海鏢局新聘了幾位師傅,因竇家的老大招弟和老二帶弟都已出閣整整一年,竇招弟雖然繼續留在娘家幫忙鏢局的生意,但偶爾與夫婿鷹雄相聚,夫妻兩人常會離開鏢局一段時間,以享受獨處的甜蜜,而竇帶弟則是遠嫁塞北。
如此,加上四海的托鏢生意與日俱增,為應付隔年開春可能的忙碌情況,當然得趁早徵用人才,以防萬一。
初春——
竇盼紫和竇德男乘水路,走了一趟四川的藥材鏢,回程依舊在江岸的悅來客棧停船歇息。
客棧的劉掌櫃已然認得竇盼紫。
用膳時,四海鏢局只向店家要了茶水、湯麵、幾盤饅頭和一些夾餡兒的肉屑,跑堂夥計卻另外送來好幾斤的滷牛肉和七、八罈美酒,說道——之前關家的二爺已交代下來,得好好關照。
眾位師傅本來還擔心竇盼紫要不高興,可瞧她的反應卻覺得奇怪,眉眼低斂、不發一語,同他們心中想像的迥然不同。
原是以為……聽到岳陽關家的名號,她肯定要大發雷霆,不是把送來的吃食丟進江裡餵魚,就是拔出剛刀來趕人,準把送菜的跑堂夥計嚇得連滾帶爬,再也不敢造次。
可,並不是。
「行不行吃啊?光擺著很礙眼耶。」一師傅壓低音量,眼睛瞄向靜佇在船頭、默默沉思的紫衫姑娘。
「若是吃進肚裡,待會四姑娘突然變卦,那咱們不得吐將出來?」不由自主地,竇德男眼睛也跟著瞄了過去,那紫衫影兒猶如老僧入定,動也不動。
「五姑娘,呵呵呵,要不,過去問問?」另一師傅也覷向船頭,全用氣音交談。
竇德男眼珠子轉了轉,從紫色背影收回視線,呵呵笑著。
「我有感應喔,她現在正在想事情,千萬別去打擾,呵呵呵……我偷吃一點滷牛肉,別告訴她啊,噓……」連筷子也免了,直接用手抓。
見竇德男動手又動口,十來只粗手立時齊發,幾斤牛肉轉眼間已盤底朝天——
「唔唔……噓,咱兒吃一點點而已,別說別說:…」
「……咱兒也吃一點點而已,唔唔唔……好吃……」
「咱兒也吃不多,一點點都不到,噓噓……別聲張!」
「那個誰?快把嘴巴的肉屑擦乾淨啦!」
「噓……」
☆☆☆
竇德男和竇盼紫自四川返回九江後,於春末時分,竇德男便和幾名老師傅往北方走鏢,而後,她獨自一人轉往塞北,本為探望已懷身孕的二姊竇帶弟,卻是情定塞外,與蒙族族長齊吾爾互許情衷。
而這個夏季,齊吾爾趕來九江正式向竇德男提了親,四海鏢局裡再次洋溢喜氣,連練武場角落邊的紅杏彷彿也感受到了,竟是二次開花,牆裡牆外粉紅花兒滿枝椏,看來格外耀眼。
「砍!全給咱兒砍啦!」瞧了就心煩。
按理,又有閨女兒要出閣,竇大海該是心喜萬分,可這陣子不知怎麼地,他動不動就吼得震天價響,蓄滿落腮鬍的臉臭得都可炸出三年份的臭豆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