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雷恩那
你總要嫁我的。
這話閃過腦中,帶弟臉一陣紅、一陣白,忽地頸後微涼,彷彿誰正偷偷往這兒覷著。她下意識回頭,街上熱鬧喧嚷,一般模樣,想來是自己多心了。
雙胞兩對大眼兒齊眨,疑惑地瞪著她。
「二姐心口疼嗎?為什麼從剛才就直捂著不放?」德男忍不住問。她家的二姐很不尋常呵,今兒個失魂落魄,也不知那根筋不對啦!
帶弟一怔,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放下揪住襟口的手。
「我沒事……不是胸口痛。」
她好好的,沒病沒痛,只是不由自主要去撫著前襟,因那個地方原貼著肌膚掛有一條銀鏈子,繫著長生鎖,上頭細刻著她的生辰八字。
竇家姐妹各有自己的長生鎖,是娘親留給她們之物,萬分珍貴,帶弟一直將它貼身戴著,但自知姜鎮客棧的那一晚過後,銀鏈就不翼而飛了。再者,當時情況太狼狽、太混亂,她就這麼離去,待察覺時為時已晚。
怕妹妹會疑心猜測,她頭一甩,將那種被窺視的古怪感覺壓下,振作地揚眉,露出笑容。「走,咱們上珍香樓酒!」試著轉移雙胞胎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聽見要上珍香樓,盼紫和德男小臉一亮,點頭如搗蒜。
「好耶,二姐,咱們不如去學堂把金寶兒找來,一起去喝個過癮。」竇家么妹小金寶打小便是學堂裡的孩子王,如今長大了,仍三不五時往學堂裡跑,不是愛讀書,而是那兒的私塾老師請她教孩童們習武強身。
「可惜大姐明天才會回四海,三姐和關師傅往北方去了,要不大家全到齊了,豈不痛快!」她們說著,一人一邊勾住帶弟臂彎,三個姑娘氣質不一,各具特色,並肩走在九江大街上,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
不遠處的石巷口,那男子丟給擺攤的小販五個銅板,隨意地挑了一顆梨,雙目微瞇,越過來往的男女鎖定了目標。
手中梨就著衣襟上下擦了擦,張口咬下。他笑,露出白牙,黝黑臉上浮現兩個酒渦,神色高深,意欲難明。
「大爺,這水梨包甜,多買幾顆吧。」賣梨小販招呼著。
「嗯……挺甜的。」他挑挑眉,再清脆地咬了口。
「那還用說?!不甜不給錢的。多挑幾顆回去給你媳婦兒吃吧!女人家吃了又美又俏,皮膚像要掐出水來,汁多味美,包君滿意。」
***
喝了酒,姐妹四個還得準時回家用晚膳。今日廚房煲湯,雲姨特意交代過了,若沒乖乖出現在飯桌前,少不了一頓排頭。
「你們四個喝酒啦?」剛入座,雲姨便聞出味道。
金寶呵呵笑著。「沒多少,只喝一點點、一點點而已。」還伸出拇指和食指強調地比著,可竇家裡誰人不知,金寶兒是千杯不醉的酒量,所說的「一點點」通常不足採信。
雲姨幫每個人盛湯,美眸狐疑地掃過眾家姑娘,見帶弟臉色紅潤了起來,較下午在大廳「聽訓」時精神許多,擔憂之情稍減,也就不多責怪了,只隨口念了一句:「好的不學,壞的一沾就上,全是姐夫愛喝酒,把家裡六個姑娘都帶壞了。」
竇大海原本吃得唏哩呼嚕,箭頭忽地轉向射來,他猛地抬頭,胡上還黏著飯粒,一臉無辜。「關我的事啦?」
「可不是?」雲姨俏臉一抬。
是、是,她說的全對。見在場沒誰敢說話,竇大海嘴裡嘟噥,雖沒膽大地說出口,大致不脫「好男不跟女鬥」啦、「忍一時風平浪靜」、「小女子和小人很難養活」等等的範疇。想想就自認倒楣,捧著碗繼續埋頭吃飯。
晚膳結束,幾位鏢師和竇大梅還在大廳相談些什麼,竇家的姑娘們和雲姨則坐在後院喝茶閒聊,此時正值夏季,奪目的霞彩上畫過幾筆暗灰,天色將沉未沉。
雲姨說著這些日子四海接下的幾筆生意,話裡還提及兩湖岳陽另一家名氣頗盛的鏢局,雖說四海在鄱陽九江,對方在兩湖岳陽,中間卻只隔著一座山,而同行相煎,不可不注意對方的動靜,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也。
帶弟總不多話,習慣靜靜傾聽,而阿紫、阿男和小金寶意見可多了,對岳陽那個「對頭」鏢局好奇得不得了,甚至還想來一招「深入虎穴」,探探對方虛實。結果聊著、笑著,直至月娘升起,週遭蟲鳴唧唧,姑娘們才各自回房潔身沐浴。
四海鏢局裡除了廚房請來幾位雜役和大嬸作事,還有一位老資歷的何大叔管著內務,幫了雲姨不少忙。而竇家姑娘們並不像大戶人家的閨女,身邊有個貼身丫環使喚,畢竟是鏢局兒女,自然較尋常的姑娘獨立自主,生活上有許多事得自己動手。
帶弟向廚房要來熱水,又親自從後院井中打上兩桶水,倒進屏風後的澡盆。脫下衣衫,她滑進溫水中,長髮像扇子般在水面上鋪陳開來,舒適地逸出一口氣,她將髮絲收攏在胸前,十指以適當的力道梳著、揉著,讓清水浸透一頭豐澤。
溫潤的水波輕輕拍觸著胸口,她下意識低垂螓首,眸光幽深地瞧著胸脯那堅挺的曲線,近來,她常這麼出了神,強烈地察覺到自己身子的變化,由一種沉睡的狀態下甦醒,不再青澀稚氣,而是含苞待放著,散發出完全異於孩童和男子的女性柔軟。
水中,她小手試探性地在胸前盈盈一握,柔膩卻又挺實,不知怎地,腦中竟閃過那張可惡至極的黝黑笑臉,瞬間,如被雷電擊中,她緊緊一顫,連忙放開,整張臉紅如火燒,心跳急如擂鼓。
噢——她沮喪地咬唇呻吟,覺得思緒越來越不受控制,總突如其來地繞到客棧的那一夜,讓那個男子盤據心田。
噢——她不要想他、不要想他、不要想他——
突地,屏風外傳來細微聲響。
「誰?!」帶弟一驚,緊聲問出,右手已按住衣衫。
「喵喵——喵——」一頭花貓探出小小頭顱,慢條斯理地跺進屏風後頭,兩眼圓溜溜地、無辜的瞧著木桶裡的姑娘。
「原來是你,小傢伙。」噓出口氣,她不禁笑了出來,一手攀在澡盆邊,朝花貓伸出另一臂,「你呵……嚇了人家一大跳,真可惡。」這只花貓是六個姐妹一塊養的,性子自我得很,野習慣了,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平時想見它還真不容易。
貓兒伸出小舌舔舐她掌心的水珠,又喵喵地叫了幾聲,拿著頰邊軟毛直蹭。
「你肚餓是不?乖呵,等會兒抱你去廚房找些吃的。」她笑哄著,搔搔花貓的下顎,接著取來淨布將長髮包起,跨出澡盆,迅速拭淨濕潤的身軀,她穿上寬鬆的中衣,繫好腰間的帶子,邊揉擦著長髮回過身來——
「好啦,帶你去——小傢伙?」花貓不見了。
帶弟疑惑地抿了抿唇。「小傢伙?」輕喚一聲,緩步跺出屏風外。
「小傢伙,你又躲在床底下嗎?」正欲彎身,霍然間呼吸一緊,那種被窺探的感覺再次升起,頸項上泛起寒毛。
帶弟反應甚迅,並未回首察看,而是立即撲向自己放置在桌上的鴛鴦刀。「刷」地一聲分開長短刀刃,先舞了一式刀纏頭將自己護住,接著旋身便砍。
桌上燈火因刀風猛然帶動,燭焰拉得斜長,「滋」地微響,火光頓熄,房中登時陷入一片幽暗。
那立在角落的黑影高大壯碩,顯然是名男子,刀光如箭直至,他微微晃身,已俐落地避過帶弟長刀的撩刺,竟而低低地笑出聲來。
聽聞那聲笑,帶弟心頭一涼,像導火線般將這幾日紊亂羞憤的心緒一舉引出,這不要臉的臭傢伙,竟還敢到這兒來!
她愈想愈怒,鴛鴦刀勢猛中見輕靈,劈、扎、撩、砍,連下七、八招,都是不留情面的打法,而刀越快,他跟著快,一逕地躲避卻不還手。
帶弟有些心浮氣躁,欲提膝分刀再上,那黑影陡地當面疾撲過來,她驚愕地「哼」出一聲,想要擋架,他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繞至身後,下一瞬,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橫伸過來,將她連同擎刀的雙臂攔腰抱住,她張口欲罵,男子厚實的大掌已按住自己的小嘴。
「殺了我,你豈不是要當寡婦?」他唇輕觸了觸她的耳垂,笑音低沉。
「唔唔……王唔蛋!去唔、放開唔……」話由指縫逸出,聽不太清楚,但感覺得出說的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對方碎屍萬斷。
「嘶——還來!」男子表情稍扭,這姑娘故計重施,又來咬他的掌心肉。
「好好,給你咬、給你咬,高興咬多久就咬多久,扯下肉來我也認了,誰教你是我的親親。」他仍捂著姑娘的嘴沒放,這點痛不算什麼,卻是不懂她對一隻花貓可以溫柔可親、軟語逗弄,為什麼偏對他又殺又砍,沒個好臉色?
「唔唔——」帶弟臉好紅,像未經馴服的小獸般拚命掙扎,雙腳又踢又踹的,兩張椅子應聲倒地,兩手握刀卻無用處,上臂教他箍緊,怎麼也砍不到人。那男子力道陡然猛烈,帶弟只覺渾身輕顫,肘部泛麻,鴛鴦刀便再也提不住了,雙雙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