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藍雁沙
剛開始時,蒲煙還會擔心:哪天他若是突然憶起,他倆這滑稽突梯的假象婚姻時,自己究竟該如何自處?但隨著時日漸漸的過去,滿足於兩人世界的蒲煙,每每在新雨的深情眼眸中,逐步的卸掉自己的戒心。
如此深情,那麼纏綿,只要偶爾望進新雨那寧靜的溫柔雙眸,總要令她不由自主的想投入他的懷抱,她可以感受到那未曾有過的平和……緩緩地流進心底。
雖然自幼在宮中被姨婆和那些公公們給寵上了天,有著別的小宮女們所欣羨的好運道,但蒲煙卻是孤寂的。沒人明瞭她活潑明朗的太陽般外表下,有著總是雨季的心情……看多了宮中勾心鬥角,使盡權謀只為爭權奪利,蒲煙明白沒人可以依靠的苦處。姨婆也一再灌輸她一個觀念:在宮中這個只有階級沒有親情的世界,誰手裡掌權誰就是老大。但蒲煙一直埋在心底沒有說出來的卻是--好想找個人依靠--可她一個身居禁忌最嚴繁的無依女子,怎敢奢望啊!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她心底的呼喊,也可能是老天爺憐她孤寂了大半輩子。所以,將這位英挺逼人的新雨送到她面前!放開心裡的疑慮,蒲煙不再壓抑自己內心充沛的情感,一古腦兒的將所有深情灌植在彼此間初生的愛苗……那天在樹下躲雨時,巧遇到下山腳為貧民療傷抓藥的老方丈,他在問明蒲煙和新雨的處境之後,立即將他們帶回山上的寺內安置。等新雨那些皮肉傷痊癒後,更指點他們遷居到山凹的這棟木屋定居。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依恃著身邊自幼隨身的許多稀奇珍寶,一一變賣,倒也讓他們在粗衣淡飯中,得以過著悠遊的生活。
但這種平靜滿足的生活,卻隨著新雨的時常被莫名夢魘糾纏,而逐漸地蒙上了陰影。對新雨而言,那些常不請自來、縈繞腦際不去的片段影像,是令他感到詫異不解的怪異殘亂影像。
可每回聽到新雨滿頭霧水的提起那些金碧輝煌的宮殿、抑或迎風中滿樓紅袖倚翠笑、駉駉駿馬嘶鳴入雲霄的景象,蒲煙總要為之心驚肉跳不已。他想起來了嗎?
他就要想起來了嗎?
懷著志忑不安的心情,蒲煙只能更加倍的去愛他,這個在她生命中已儼然成為最重要的一部分的男人。多一分是一分,多一秒是一秒。只能在他想起一切之前,努力的把握住相處的分分秒秒,掌握住這不知是長是短的緣分!
攬著新雨頸子,蒲煙愛戀地盯著他濃密的髮根、高挺的鼻樑、厚而稜角分明的唇,而後來到他有著道明顯凹痕的下巴,食指沿著視線在他臉上緩緩游移。
「新雨,昨兒個不是說要到後出的月牙泉采蘭花?你準備出發了嗎?」指指她先前整理好的小鶴嘴鋤和桶子,蒲煙強自將心思由這個令她越來越難以抗拒的男人身上拉開,對滿臉于思的新雨綻放一抹極為溫柔的笑靨。
「唔,待我將書冊收好。我總以為這詩經內容是陳義過高的臆測之作,現在偕著妳隱居在此山崖水湄,方才明瞭這並非是托空之作啊!」將書冊全收進那個柳編篋籃中,新雨不經意的說著。突地,進屋裡的腳步陡地頓了頓,「咦?這麼說,我以前亦讀過詩經……」
「新雨,這詩書易禮,都是我們大宋童子的啟蒙之物,連我都曾聽聞師傅傳道。」趕緊地跑過去,緊緊地以雙手抱住他的臂膀,蒲煙神情極不自然地一再解釋。
「噢,說得也是,那我們快些出發,天色有些陰,怕是又要下陣雨了哩!」抬起頭望望越來越陰霾的天空,新雨揉著腦後那個鴿蛋般大小的疤,皺起眉頭。
「新雨,你的頭又疼了?」
「還好,我們快點去採蘭花吧!說是要給妳當生日禮用的,倘若太晚去,怕要給這急風驟雨給打壞了。」握住蒲煙的手,新雨兀自擠出抹牽強的笑容,拿起工具,和她一起往後山的小徑走去。
在他們儷影剛離去沒多久,樹林頂端咻咻地掠過幾道紅影,待塵土和滿天凌亂的葉片歸於平靜,只見四位一式紅衣褲裝扮的女子,心事重重地圍坐成圈。
其中一個往已經見不到新雨和蒲煙身影的空蕩小徑瞧了幾眼,轉頭問其中一位,「大姊,妳還是覺得應該讓侯爺回到大宋?妳看他跟蒲煙夫人感情忒煞的好,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是啊,大姊,既然侯爺已忘了他原來的身份,必然也已經遺忘了他的任務,我們……」
「唉,這不是他忘記了就可以作罷的!他身為逸心侯,又深受皇上寵信,交付他如此重責大任,咱們大宋的安危幾乎是全繫於他一身!」
「但,大姊,此刻他顯然已喪失記憶……」
「那就是咱們風、火、水、雷的職責,必得在最短時間內喚醒他的記憶,執行他的任務。」
「大姊,此刻侯爺在大宋已成叛國賊,至大金又被皇舅的爪牙追殺,與其要他躲躲藏藏的過日子,不如讓他就在此地與蒲煙夫人相守終老……」
「不成,妳們不能因為婦人之仁而壞了大事,我們必須盡快行動!大金國招兵買馬蓄糧已定,眼看不下數日即要揮軍南下,我們得快點令侯爺醒轉過來!」
「大姊!」
「可是……」
「但,大姊--」
在其它三位女子異口同聲的尖叫聲中,被稱為大姊的女子由腰際拿出塊血紅玉璧,這使得另外三人立即噤聲不語,只是怏怏不平地嘟著嘴看她。
「閒話休提,我們快些去找侯爺。近日這山腳下的生人多了起來,我怕是那金人的密探已經找上門來了!倘若現在的侯爺落入金人之手,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在她那語重心長的歎息聲中,其餘三位跟她立場迥異的紅衣女子們,也只有莫可奈何的點點頭。而後四抹紅痕沖天而起往後出的方向飛快地掠去。
坐在池畔的大石塊上,蒲煙擔憂又歡喜地看著正往那短崖攀爬著的新雨。她由懷裡拿出那塊青翠沁人的雁玉,怔怔地望著玉雁發呆。
良人為伴,夫復何求?只是,為什麼我總止不住心頭那抹沒來由的焦慮?好夢由來最易醒,我害怕這些日子以來的幸福,也會像場夢般的消散無蹤啊!
「妳在想什麼?」伸手握住蒲煙的手,新雨將那幾株剛採擷到的潔白蘭花遞到她面前。
「好美!我只是在想,但願此情此景永不移……」將臉頰貼放在他寬厚的掌心之內,蒲煙望向他深沉雙眸,止不住淒清的喃喃而語。
「傻瓜,還有什麼可以將妳我分離的?」動容地將蒲煙摟進懷裡,新雨嗅聞著她髮梢上的清幽花香,含笑再三保證。這小妮子真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成天擔憂些不可能發生的事!眼尾餘光掃剌山凹處的一抹纖白,他立即如獲至寶地鬆開臂膀。「瞧,這些蘭花的花瓣都被風吹打得有些枯萎。那避風山凹處似乎有朵蘭,待我去為妳采。唯有完美無瑕的花,才配得上我最可愛的小妻子!」輕輕地捏捏蒲煙下顎,新雨說完,不待蒲煙有所反應之前,便一個縱身往那山凹飛身撲去。
坐在那裡,蒲煙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經流光了。什麼時候的事?他的武功是何時恢復的?剛開始時,新雨對自己的某些行動特別敏捷會感到不解,但在蒲煙的再三安撫之下,他也能接受自己曾受過武術訓練的解釋。
只是,他的功力何以會恢復得這麼快?這是不是也表示,他的記憶……越想越心驚,她急急地往新雨的方向奔去。不要,不要再採什麼蘭花給我了!
我只要你,新雨,我什麼都不要,只要有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驀然有幾道影子飛快的陡降在她面前,蒲煙定睛一看,原來是四位面貌衣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妙齡女子;她們亭亭佇立在她面前,臉上是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妳們……」擔憂地一再伸長脖子,試圖越過她們的身軀,好生瞧瞧新雨的現況,但她們卻像是要與她捉迷藏似的,總是有意的遮蔽她的視線。
「夫人,咱們姊妹們失禮啦!」突然一嬌嬌喝之後,四人中的某一個,猛然箭步向前,伸手即要往蒲煙的後頸背敲下去。
猝不及防,只得微微矮了矮身子,蒲煙雖躲過了她的拳頭,頭上簪著的玉珠墜,卻在她的掌風過處,斷線而令得珠珞四散。
「蒲煙!」剛才聽到那接連數道的疾風聲,新雨即意識到來人的武功必然不弱,但隱居在此荒郊野外,常見有許多的高人來來去去,是以新雨並不引以為意,全部精神都用在如何攀折崖壁中的那朵幽蘭。但那些人並未離去,眼看只剩數寸即可採取到那株,他一心一意要送給蒲煙的禮,他更是沒法子分神去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直到蒲煙的驚呼聲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