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藍雁沙
時間瞬間凍結,如癡結了幾百萬年的冰封。望著他頰上逐漸明顯的指痕,蒲煙的臉上竄過了後悔和懊惱。天哪,我竟打了他……可是這也該怪他自己不好!誰教他要這麼突然的動手動腳,沉溺在傷感思緒中的我,自然是不假思索的反應……粉頸低垂地瞪著自己隱隱作痛的手掌,蒲煙嚇得噤若寒蟬,只敢不時偷偷地抬起眼簾,飛快地偷瞄他幾眼之後,又趕忙地垂下眼皮,心中忐忑不安的發著慌。
感覺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逐漸加重力道,但蒲煙還是不肯正視他。而默不作聲的新雨也沒有勉強她,只是加強了手指頭傳出的力氣。
使得蒲煙終於忍不住的唉叫出聲,「啊--」雙眼一抬,即和他那對凌厲的目光對視。蒲煙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使自己不先示弱的移開視線。
「不要!不要再打我耳光,這不是為人妻者應有的行為!」陰陰柔柔的一字一句說完,新雨隨即以如鋼條般的手臂挾著她,縱身一躍即疾刺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坐在旅店狹隘的小房間裡,蒲煙萬分無聊地聽著小二哥的口沫橫飛,一面暗自揣測這趙新雨究竟是上哪兒去了。
「……聽說那菟禎格格跟遼國太子的比試,是文武各三場,菟禎格格連勝三場,眼看只要再贏一場,這江東三鎮的土地及百姓,可就要全歸咱們大金國,誰知那皇后娘娘,竟然嗾使她娘家的阿舅去追殺菟禎格格成傷,使得格格連敗三場,依據當初金遼議定的規則,若菟禎格格勝不過半,這江東三鎮就全歸遼所有……」勤快地抹著桌子,店小二忙得滿頭大汗,但嘴可是半秒鐘也沒停歇。
「這麼說來,那江東三鎮不就全歸遼了?」斟杯茶緩緩地吹拂其上的水氣,蒲煙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閒聊。
「就是說啊!這下子咱們大金可是少了好些寶貝哩!連皇上都十分震怒,這皇后也不知是中了啥邪啦,竟下懿旨說那菟禎格格未能保住這江東三鎮,所以要將菟禎格格當成祭我鄂首倫布山的祭牲,這會兒街上的人全在議論這檔子事哪!」
「哦?難道沒有人站出來為格格說話?」想到那位白皙美艷的女子就要葬身火山,蒲煙為之十分不忍。
「有是有啦,聽說咱們的新國師趙新雨,曾經為格格在皇上面前說項,但皇后仍是十分堅持!唉,可真是紅顏薄命啊!我說姑娘,妳跟妳哥哥已經到小店住了近半旬了,這每天天一亮就見令兄匆匆忙忙外出,深更半夜的才回來,令兄是做些什麼買賣來著?」說得興起,小二索性將抹布搭在肩上,坐下來專心和蒲煙聊天。
絞盡腦汁地想著答案,蒲煙一面假意喝著茶的瞇起了眼睛。自從那日她一時失控的甩了新雨一巴掌之後,他即變得十分遙遠,倒不是說他遠離了自己或是對自己不聞不問,他還是相當盡心盡力的保護著她,只是存在他們之間的間隙,卻是越來越形深廣。
帶著蒲煙投宿到這間頗有規模的客棧之初,他一開始即向所有人表明:自己是由江南北上尋找商機的商家,因家中已無尊長,只得將妹妹帶在身邊,在這兵荒馬亂的不靖歲途中,也好生有個照應。
就在蒲煙來不及也不知該如何反駁的情況下,她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他的「妹子」!雖然很想跟他把話說清楚,但每每看到他嚴肅得令人生畏的表情,蒲煙只得嚥下衝到嘴邊的話,按捺住滿腔心思,默默地退回自己房間,再度開始似乎永無止境的等待。雖然有時候她也會想要跟他說說話,但臨到嘴邊,卻總為心底那股莫名的羞赧而退卻。
抬頭見到小二仍是滿臉好奇地等著自己的回答,蒲煙淡淡一笑,「小二哥,這做生意活計的事兒,我哪懂呢?倒是要請教小二哥您,您說這年頭是做啥個生意好呀?」
「噯,我說姑娘妳問我這可就是問對人了,前幾天從南邊兒傳來消息,說是大宋皇帝準備出兵北伐了,所以這些個日子,往來的商家全都卯足了勁兒的積屯糧食。姑娘跟令兄既然是打南方而來,自然是對布帛衣料、糧米雜粟較為熟悉。聽說咱們皇上已經下令要備屯糧、布。唉,若不是皇后善妒逼跑了菟禎格格,咱們大金有那江東三鎮的話,又何以會窘迫成這種地步!」
「啥?」放下杯子,蒲煙訝異得瞪大一雙明媚杏眼。
「噯,姑娘,敢情妳還不知?噢,妳一個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可能會知道!那遼國太后派人送了封求親信,說是太子初臨事,為恐兩國持續戰亂,使大宋有機可乘而北上攻伐,所以提議兩國結為親家,而且願意將江東三鎮交出出兩國共治。皇上看到這信之後,自然是龍心大悅,尤其北方連年乾旱、草枯牲亡,能有這江東三鎮,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啦!但問題是格格們都已婚嫁出去,而妃繽們所生的小格格們又都還小……」
聽到他的話,蒲煙默然地低下頭。原來無論是在大宋或在金,格格或是郡主,命運都是一樣的;全都只是為國家社稷而任憑他人擺佈的一著棋子而已!
「……所以馬車行經斷魂坡的時候,那被五花大綁送進出嫁馬車的菟禎格格,竟然拔腿就往斷魂坡的險崖跳下去,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屍首哩!」
聽見外頭有人扯直了喉嚨在叫喚,小二像火燙著屁股般趕忙跳了起身,胡亂地以抹布擦擦桌面,提起水桶便匆匆走了出去。
望著小二的背影,蒲煙很快地將門鎖好,憂心忡忡地在屋裡來回踱步。腦海裡不停浮現的,儘是菟禎格格那艷麗絕倫的淒清面孔。怎麼會?那麼美麗的一位女子,卻是命運如此多舛的香消玉殞!
不會吧?……說不上來為什麼,蒲煙心裡就是非常的不安,似乎有什麼事會發生,但現時卻是摸不著頭緒!……新雨呢?他自昨夜三更後出門,至今仍未回來,他到哪裡去了?他……莫不是氣我惱我,所以不再理我了吧?越想越焦慮,竟至沒有一刻可以安心,各種揣測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翻騰滾動。
來回踱步了半天之後,她伸手拔開門上的閂鎖,「不行,我得去找他,我不能坐在這裡空發愁,我必須找到他!」
主意既定,她很快地拉開門。但跟數天前她最後一次出門所見的,大不相同--門外中庭竟聚集滿滿的粗壯男子!這些人停頓了正在做的所有事,正目不轉睛地以一種令她渾身不舒服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
飛快地關上門,蒲煙咬著指甲,在房裡晃來踱去。不成,即便是在大宋國境,女人尚且不好單獨拋頭露面,更何況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他邦異域!
兩眼骨碌碌地轉動著,在接觸到牆上掛著的那個小包袱時,她突然抿嘴一笑。
隨即進行著她的大計畫……坐在簷下閒磕牙,那些因為征戰將至,摩拳擦掌待功獲名的各路人馬,全都眼巴巴地盯著那扇曾露出張嬌柔臉龐的門。對這些慣留在荒郊野外討生活的好漢們而言,除了娘親和土巴巴的婆娘,頂多只能到暗娼瓦窯找窯姊兒尋求慰藉,那白淨淨、水靈靈,像是逢年過節畫片兒上的小娘子,可要教他們看得直嚥口水哩。
聽那饒舌的小二說,這可是打南邊兒來的大官爺和他妹子所租住的廂房,這也難怪,一般尋常人誰住得起這客棧最好的廂房哪!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大夥兒沒事幹便坐在那裡,對方纔那小娘子評頭論足起來。雖說這北地胭脂自有那種大剌剌的潑辣直爽美感,但比起這南方佳麗,香扇墜兒般的玲瓏可人,還是有著那麼一點差距。是以屋內那位姑娘方才一露臉,便使得這班草莽漢子全都看直了眼。
正在議論紛紛之際,那扇緊閉的門又呀啊一聲地被打開,眾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將視線凝聚在那個一身黑色勁裝的矮小漢子身上。他走出門後,朝房內張望半晌,似乎像在交代些什麼事,而後反手將門關上,便形色匆忙地走出客棧。
八成就是小姑娘的兄長!在場的人彼此交頭接耳地談論著,甚且有人有禮地朝這位瘦弱青年打揖問安。他像是沒料到有這一著,給結實實地愣了好一會兒,而後才澀生生地回禮,便以最快的速度離去。
快步的走出客棧,蒲煙還是臉紅得像要燒起來般的不自在。雖然客棧內人來人往,可能根本沒有人留意到她,但換穿了一身男裝的蒲煙,還是不由自主的要以為所有人都盯著自己瞧,這更是越發的教她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