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藍雁沙
月笙睜大眼睛,眼前這個老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那個克勤克儉,一再教導她人要知足的人。是他已經變了嗎?還是自己變得會挑剔起自己的父親了?
〔那我走啦,你找佳玲玩兒去吧!〕李豪說完走了。
***
門口紅紙上張牙舞爪的寫著「方紀府喜宴」,月笙和佳玲跟在父親的背後,有些遲疑的邁出每一步。
「好多人。〕佳玲小聲的在月笙耳畔說著。
月笙的眼睛突然看不見其他的人、事、物,耳朵也聽不到其他的人聽說的話。她的視線,她的注意力,都被那個在台階前迎接客人的人影所佔據。
新郎倌打扮的方儒箏,刻意吹整的髮型使他別有一股說不出的瀟灑,他穿套黑灰色西裝,領口繫條綴有紅色線條的深藍色領帶。月笙著迷似的望著他,在看到他左胸前那飄著紅紙條的胸花時,她忍不住的瑟縮了一下。
她們被安排和陳媽媽同一桌,離新郎新娘的主桌,只有一桌之遙,月笙不時的偷偷覷著方儒箏,他臉上一直帶著淺淺的微笑,遊目四望的跟熟人打招呼,點著頭。有時他會朝月笙她們這一桌看來,月笙便慌亂的躲著他的目光,偶爾來不及躲避被他逮個正著,她也只好硬擠出個微笑,但他卻總是回以扭曲的微笑。眼神中似乎有種悲哀,然後很快的掉過頭去。
「月笙,別太明顯了!』住玲掐了她的手臂一把說。
「剛才那個廣播電台陳媽媽一直叫你,你都不理她,她一直在看你到底在看誰?我只好跟她說,你是看新娘看呆了、再不小心點,你當心鬧笑話!」
「嗯,我知道了。」月笙低聲地說,這時她才認真地端詳起新娘子。
紀芙蓉今天穿著一套完全表露身材的嫁裳。衣服的本身是象牙白的低胸露背禮服,在裸露的大半個胸脯及後背上,是鑲有亮片及碎珍珠的細紗裹住她豐腴的肌膚。
她那頭飛瀑般的頭髮,綰成個圓圓的髻,盤在頭頂上,沿著髮髻有著鮮花綴成的花冠,及順勢披散而下的頭紗、臉上的妝就一如平常的地無懈可擊,此刻她正笑得花枝亂顫的,不知是在笑些什麼事?
「她好漂亮。」月笙喃喃地說。
「誰?」嘴裡塞著一隻蝦的佳玲,抬起頭隨口問。
月笙朝紀芙蓉那邊點一下頭,「新娘子啊,她今天好漂亮喔!」
佳玲只是聳聳肩的繼續進攻盤裡剩下的蝦子,耳尖的陳媽媽卻聽到了,她笑吟吟地望著月笙和佳玲。
「等你們結婚時,也一定會是最漂亮的新娘子的。」陳媽媽高八度的嗓音在紛亂的喜宴現場絲毫不受影響,她的功力由此可見一斑。
月笙只是淺淺笑笑,結婚,多遙遠的名詞!她歎口氣卻發現佳玲整個人都快埋進那堆食物中了。
「佳玲,保持點形象好不好?」月笙在暗中扯扯佳玲的衣服,指著她面前那堆蝦殼、骨骸說。
佳玲翻著白眼的瞪著她,「拜託,吃喜酒就是要撈本,拚命的吃。哪像你,淨坐在那裡發呆。我只好連你的分一起吃,反正不吃白不吃。〕
然後佳玲要月笙往陳媽媽那邊看,月笙目瞪口呆的看著陳媽媽公然地拿出塑膠袋在裝束西。兩眼四處梭巡一下,幾乎每—桌都有人在做著相同的事。
「天哪!這才第四道菜吔,大家就開始裝「菜尾』了!」月笙失笑地說。
佳玲捲了個烤鴨的薄餅,還加了兩根大蔥進去,神情誇張的大咬一口:「嗯,真棒!要不要咬一口?」
月笙拿起薄餅及沾著甜面醬的鴨肉,自顧自的捲著:「你自己吃吧!」
她咬了一口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從昨天上午開始,她就沒吃什麼東西,只能捧著自己的日記,坐在床上發呆到天亮,現在的她是又累又餓。
「真奇怪,我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為什麼還會有感覺呢?」月笙不解的問著自己,一抬頭,新郎新娘已經來敬酒了,看著方儒箏和他身後的美矯娘,月笙只感覺到胃被揍了一拳似的噁心翻騰,似乎整個人都要軟癱下去了。
察覺到她的搖晃,佳玲伸手想拉住她,但是遲了一步,月笙整個人已經昏倒下去。幸好是方儒箏眼明手快的扶住她,他排開眾人,將月笙抱到較通風的窗邊。
有人在她人中、太陽穴上塗著白花油。熱辣辣的白花油流人眼中,刺激得她淚水直流。月笙緩緩的睜開眼睛,淚水仍不停的湧出,她只看到方儒箏眼中的關切,只聽到父親聲聲呼喚。
她想用手揉去眼中的淚,卻將更多的白花油揉入眼中,嗆得她雙眼紅腫、她掙扎的想站起來,方儒箏像是明白地意思似的扶著她站起來,臨走的在她耳邊留下一句——保重。
她緊緊的扯著佳玲的袖子,快速的衝到盥洗室中洗著臉,用了一大堆的肥皂及水,總算她的眼睛感覺舒服了些。佳玲在旁,體貼的遞上面紙。
「好點沒?〕佳玲扮個鬼臉的問:「你今天可真是大出風頭了。」
「討厭,你還笑人家!〕月笙將臉上的水滴吸乾,嘟著嘴說。
「不過,裡面也實在是悶了點,連我都快受不了了。」佳玲也湊近水籠頭往臉上潑著水地說。
「佳玲,我好難過,〕月笙看著鏡中的佳玲,輕輕地說。「我快撐不下去了。〕
佳玲擦乾臉上的水珠。「我知道,可是事情碰上了,你又能怎麼樣?只能接受它了。〕
「佳玲,我心裡好苦,真的好苦……」月笙只能一再的喃喃訴說。
「我知道。可是,你一定會克服的,只要時間夠久。」佳玲攬著她的肩,兩人一起看著鏡中靠著頭的相依身影。〔一定的……」
「是嗎?」月笙懷疑地問。
「是的,時間是最好的上痛藥。相信我,等有一天你的夢醒了,你會覺得自己真是無聊!」佳玲笑著說。
「真的?」月笙挑起眉毛的看著她最好的朋友。
佳玲聳聳肩。「記不記得我跟你講過高中時我瘋狂的迷上學長的事?我現在就是那種感覺——真蠢!」佳玲除下手腕上的表,讓月笙仔細地看那一道觸目的割痕。
「佳玲……〕月笙不知道該如何的說,因為佳玲一向都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她的傷疤。
「所以,等有一天你醒了,你會覺得自己怎麼會這麼笨、世上的男人那麼多,比他好的男人更是到處都是……以前我姊姊告訴我這些話時,我還不太相信,那時候我陷得很深,不過,現在倒發覺那些還真是至理名言!」佳玲一副看透了的樣子。
「佳玲,要是沒有你我怎麼辦?」月笙感激的說。
「那我們就快點出去吧,我剛進來前看到人家端佛跳牆出來了。再不出去,侍會兒被包光了,我連牆都沒得跳!〕佳玲拉著她就往外跑。
月笙只好跟著她出去、眾人一見到她皆表達他們的關心,尤其是月笙的父親,他就像只老母雞似的緊緊的盯著她,好像害怕月笙會再度昏倒似的。
等到那天晚上寫日記時,月笙才想起來——她沒有向老師敬到酒。走到窗前,對面二樓暗暗的,他們大概已經睡了吧!她放下筆,輕輕的在玻璃窗上寫著兩個字——保重,這才發現兩行淚已滾落襟上。
***
日子在平淡中過去,月笙和佳玲都沒有再蹺課。她們老實的交作業、上課,一如其他的學生。雖然看到他,心中還是微微刺痛,但是現在她已經能泰然處之了。
方儒箏的眉頭越皺越緊,這是她跟佳玲都有的感覺,其他同學的評語則是「板張棺材臉」。但是,月笙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探詢他眉頭深鎖的原因;因為,她發現父親最近的行為很反常,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到新聞時間,他便全神貫注的盯著電視,長長的歎氣,要不然就是對著手上的走勢陶長吁短歎的。
她後來又發現,不只是父親,連陳媽媽、紀媽媽跟方媽媽,幾乎全社區中的人都一樣。每個大人們湊在一起便是討論投資公司或是股票的事,由於地利的關係,月笙家的超市成了他們常聊天的場所。
〔天壽喔!再這樣打壓行情,我的老本都要賠光了。」說話的是李伯母,她是住在隔壁棟的。
〔是啊,這回連投資公司都要取締。陳太太,你不是說你弟弟那家不會被抓嗎?我可是把棺材本部放進去了。」說的人王伯伯,是個退休的公務員。
「我把二十幾年的私房錢部放進去了,可不能出問題啊!」家庭主婦林媽媽恐慌地說。
陳媽媽仍只是笑著說:「好啦,董事長跟總經理都是這行出名的顧問。不會有事的啦?我自己也把所有的積蓄都放進去了。好啦!」
「你要不要再去問問你弟弟,比較安心?」張阿姨叮嚀地說。
陳媽媽面有難色。「他們現在到外國去玩了,因為業績好,所以公司招待他們上東南亞玩,要下禮拜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