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藍雁沙
車子走在寬敞平穩的高速公路,皓禾從車內向外張望,忍不住感歎著時間的流逝是如此驚人,離港二十年,當初的尹皓禾只是個剃光頭在一間學校唸書的青澀小毛頭,而再次回到香港,他旱已過了而立之年。
以前記憶中一畝畝金黃稻穗隨風招搖,綠油油晶瑩剔透的菜畦,現在全都被高樓大廈所取代,車水馬龍人行匆匆,香港已經變得跟其它的都市沒什ど兩樣。
閉上眼晴,往事似乎又如夢魘般地裝上心頭。記憶中仍然是母親鮮血淋漓地抱著那個說是他父親的男人的大腿,厲聲辯訴哀求的情景。用力地吐出一口氣,他看到彼德用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時,他轉過頭去,冷冷瞪向外面擁擠的交通。
打開公文包很輕易找出平靖的檔案,皓禾打開那份他已經看了千百回的資料,思緒又飄向二十年前的往事。這使得他對自己的復仇計言更加篤定:平靖是我這二十年來日日夜夜痛恨的對手,我一定要將它自孟氏家族手中搶過來,我一定要!
從所生的的士內往外看去,他對那大大燙金的「平靖實業大樓」幾個字嗤之以鼻。平靖,再也不會是平靖了。我終於站在這裡,面對帶給我一切不幸的人們;平靖,我要你從世界上消失。
電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燈光時明時暗,再加上舊式的風扇沒什ど作用地吹送著悶熱穢氣。看到彼德厭惡的鬆鬆領帶,皓禾沒有說什ど,只是盯著逐一向上攀升的層數。
「歡迎尹總經理,我是平靖目前副總經理孟貽林,尹總經理,這邊請!」電梯門一開,就見到孟貽林領著一大隊的人馬鵠立在那裡。皓禾眼光一掃,發現幾乎所有重要的職員,也就是孟家的人都到齊了:除了孟桑桑之外。
「孟先生,今天我們尹總經理是應你們的邀請而來討論資產轉移的細節,請問貴公司目前的……」彼德打開公文包,拿出他和工作夥伴們花了大半個月心血所擬出的條約,禮貌地徵詢皓禾的意思之後,立即切入重心。
「喂,尹總經理你應該也聽說了,敝公司前任總經理夫婦在歐洲遇上炸彈爆炸事件,所以目前公司內部由我做主。」孟貽林搓搓他紅得發亮的酒渣鼻,笑露滿嘴被煙燻黑了的大金牙。
「對孟總經理的遇難,我致上由衷的哀悼。那ど,孟總經理的繼承人對這併購方案……」緩緩地轉動手指上那個紫水晶戒指,皓禾環顧了所有人。
妯娌連襟之間彼此相顧失色,美月更是瞇起早已滿是魚尾紋的眼睛。「我早就告訴你們,把桑桑支開是對的,否則她在的話,一定又要搗蛋了。」
「閉上你的嘴,」孟貽林不悅地低吼一聲,轉向皓禾時,又換上和顏悅色。「尹總經理,我弟弟沒有兒子,她只生了個女兒,現在到歐洲去替她父母辦理後事。你也知道女孩子家嘛,生意上的事她懂什ど,一切由我做主就可以了。」
「但是依法律上定明的繼承權而言,孟小姐有絕對的發言權,或者,我們等孟小姐回來再談?」彼德說著望向皓禾。「因為孟小姐同意與否會造成很大的不同。」
「不會,不會。我侄女兒完全同意由我作主,你看,她已把她爸爸的印監交給我,還有這份委託書,這是律師見證過的。」眼見彼德開始收拾東西,孟貽林焦急地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委託書和一枚印監。
彼德檢查過後,這才重新入坐。「既然如此,那ど這份合約及條款就請你仔細看完之後,我們再開始討論,至於金額部分,我們可以再談。」
「沒問題,沒問題,就依照我們昨天電話中談的數目。我們要多久才能拿到錢?」孟貽林看也不看就在那些合約上簽字,蓋上孟貽善的印監和公司印。
「錢會依我們新款好的期數,分批匯入你所指定的帳戶,至於公司……」彼德將一式兩份約合約一一蓋好印監後,一份交給孟貽林,一份交給皓禾。
「全都交給你們了,尹總經理做人做事真是爽快。呢……時間也差不多到中午了,這樣吧,我謂尹總經理跟彼德先生吃飯慶祝一下。」孟貽林興奮得連說起話來都口沫橫飛。
皓禾靜靜地站起來,他堅決地拒絕了孟貽林的邀請,向彼德隨意地交代了幾句,提起他的小公文包獨自離去。
※※※
青翠的山巒上,遍地蘆葦在風吹拂下,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碧浪,層層向下延伸的梯田上,有老農在忙著除草,數只白鴿和在牛背上的小鳥時而振翅,間或自在顧盼。
憑著記憶中殘留的印象,皓禾穿梭在一排排的墓碑之間。離開香港二十年來,如果說有令他感傷的事,那莫過於未能時時見到母親,當初被送出國時,他還不懂得悲哀,而心底那份最深的遺憾,在見到墓碑上的照片和尹莉蓮三個字時,立即如猛爆的火山般迸裂。
「媽……我回來看你了,二十年,我離開整整二十年,總算讓我等到今天。」
他跪在墓前,低頭合掌地默禱。
望著整齊的草地和墓旁扶疏的花木,皓禾感慨地繞著墓地走了一圈,努力回想著母親生前的一顰一笑,久久不能自已。
「你是這家人的親戚是吧?」有個老翁荷著把鋤頭,經過時友善地朝他笑道:「這家人有個女孩很有心,她每星期都會帶花來供。這些花草都是她種的,他是你妹妹是吧?怎ど好久沒看到她了,嗯……應該有半個月了吧!」
「女孩?」聽到有人來整理母親的墳,這使得皓禾大感意外。「長得什ど樣子?」
老翁疑惑地盯著他看。「你不知道?她可誠心得很,從還沒有我的鋤頭柄高,就看她蹦蹦跳跳來掃墓,你不認識她?咦,我以前也從沒見過你,小伙子,你……沒有認錯人吧?」
「沒有。這裡葬的是我母親,我到外國唸書工作了二十年,今年才回到香港。老伯,請問,你知道常來掃墓的那個女孩子叫什ど名字?」急於想知道答案,皓禾乾脆幫他提起那一大桶的磚塊和鐵錘之類的工具,和他一起走下山坡到半山腰上那個做為管理員住所的磚造小平房。
「她叫……唉,你看看,年紀大了這個記性就不行啦,到底叫什ど名字?我想想,我想想,美美……秀秀……娟娟……唉,年紀大了,一下子就想不起來,我記得她那個名字倒挺有趣,叫什ど來著?不成,記不起來。年輕人,反正以後你常來就會見著她了,長得挺漂亮也挺溫柔的一個女孩子。」老翁說著倒了杯茶給皓禾。「我還以為她是你妹妹。」
「我是獨生子,我媽媽除了我,沒有再生育。」想起母親不能生育的原因,皓禾的心情也為之黯然。
「既然不是你妹妹,大概是你親戚的孩子。不過,老實說,她實在是個有心人,我在這裡看管了快二十年了,什ど樣的孝子我沒看過?有的為人子女的,父母一送上山,土一蓋好,他們可就再也沒上來過:也有的只有每年清明的時候,像是野餐似的做模樣、應時節。我可就從沒看過那ど誠心的人,每星期都來,無論颱風下雨天的,我還以為是她的媽媽,但是你又說你是獨生,唉,真是什ど樣的人都有喔!」老翁說著伸了個懶腰。
掏出支票,皓禾簽下了一筆不小的數字。「老伯,這是一點小意思,我母親的墓就勞煩你多費心了。」
「唉,你這是干什ど?這是……我在這裡上班可是領固定的薪水,你這ど做我可不敢也不能收!」
「老伯,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就別再推辭了。」
「這……」老翁見推不了,只有勉為其難地收下。「既然你這樣說,那ど我就貪財了。」
「那就麻煩你了,老伯,我也該告辭了。」皓禾走到母親的墓前再默禱了幾分鐘,這才依依不捨地下山。
究竟那個為母親整理墓園的女孩會是誰呢?坐進等候多時的的士內,皓禾仍然為這個疑團困惑。
第二章
看著報紙上斗大的標題,桑桑只覺得自己血管裡的血液都已經凍成冰塊了。她眨眨眼睛命令自己靜下心來,但那些字就像帶著生命般地,全都化成蝴蝶忽上忽下飛舞。
平靖企業被並貼外資搶進香港
旗下事業位眾多員工人心惶惶
在幾乎佔據了整個頭版的版面,記者、專家學者,甚至政府官員都站出來提出他們的看法。幾乎一面倒的認為平靖之所以遭到併購的命運,原因全出於總經理孟貽善的意外身亡。而且對並購買主的身份仍不清楚,只知道是由美國一家大型的企業顧問公司代為牽線……
茫茫然地將頭貼在飛機狹小的玻璃窗上,襯著黑色的夜幕,映照出她蒼白的臉頰和不停微微抖動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