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藍雁沙
「喂,妳在幹什麼啊?」是個穿著侍應生制服的女孩,她在看到被奶油弄髒了的地板時,露出厭惡的表情。「妳看,搞得一團糟,我得花多少時閒整理,妳知不知道啊?真煩!」
恐懼和羞愧令阿紫在頓時停頓的音樂聲及人聲中更是困窘,她吶吶地望著那塊被用掃帚推進畚斗的蛋糕,淚水終於忍不住一滴滴地滑下雙頰。
「什麼事?這麼大驚小怪的?」驀然有個滿臉絡腮鬍,背後綁個馬尾辮的魁梧男人出現,他一彈手指,樂隊立即繼續演奏,但換上了較輕鬆熱鬧的舞曲,整個Pub的人又恢復了喧鬧聲。
「月霞,妳跟男朋友吵架心情不好,那是妳的事,我希望妳不要將自己的情緒帶到工作上,得罪了客人。」大鬍子冷冷地掃向那個繃著臉的女孩。
「她又不是客人!鬼鬼祟祟地站在那裡看蛋糕還有別人吃東西,沒事又要動我正要收的桌子,誰知道地想幹什麼啊?」月霞嘟著嘴地咕儂著,拿起掃把跟畚斗就要往阿紫的方向撞過去,但阿諾一把將阿紫拉了開去。
「夠了,月霞,我對妳的容忍是有限度的。現在妳立刻回家去,再不然我的客人都被妳得罪光了。妳自己好好反省,等妳覺得自己可以比較像個大人時,再來上班!」
咬牙切齒地盯著阿紫和阿諾看了幾眼,那個叫月霞的女孩將掃把和畚斗重重地摔在地上。「沒什麼了不起,我不幹了!」
「隨便妳,小王,叫會計把她到今天為止的薪水算給她,我這小店可謂不起她道大小姐!」阿諾也動了氣的喊來會計。
而身為引起這場混亂的阿紫,卻已因為太久沒進食而血糖過低,剛剛又受到驚嚇,情緒過於波動,所以整個人不支地搖搖晃晃,隨即眼前一黑地暈了過去。
第三章
等她再度醒過來時,殃人眼簾的還是阿諾的大鬍子。
「妹妹,妳是怎麼回事?醫生說妳是極度的營養不良所引起的貧血,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喔!」
望著手上的鹽水管,阿紫恐慌地想拔掉它。「我不要吊鹽水,我不要!」身上沒有半毛錢,哪有權利生病?
「噓噓噓!小姑娘,這鹽水又沒有毒。來,告訴大哥哥:你家住哪裹?我好通知妳父母來接妳回去,妳這麼虛弱,我得看到妳家人來接妳才能安心。」阻止她之後,阿諾笑露出森白的大才說道。
「沒有人會來接我的。」阿紫想到那個家徒四壁的家,心酸地別過頭去。
「怎麼會呢?妳父母或者有沒有兄弟姊妹?還是好朋友?」看到阿紫連連地搖著頭,阿諾心知有異地將她的臉扳過來和自己面對面。
「好吧,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妳怎麼可能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或許是因為阿諾那充滿善意的眼神,也可能是生活的壓力逼得阿紫承受不住了。她嚎陶大哭地對這個初次見面的大哥哥說出了自己所面臨的窘境,還有害怕的心情。
「嗯,把眼淚擦乾淨,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妳幾歲了?」阿諾沉思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
「十六歲……再過三天就是十六足歲了。」
「還這麼小!好吧,我會替妳想辦法籌錢的。但首先我要你把身體養好,回學校去唸書,好嗎?」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阿紫質疑地問道。
「唔,妳就把這當成是聖誕老人給妳的聖誕禮物好了,反正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不是嗎?」
「那麼,你就是聖誕老人?」阿紫還是半信半疑的。
「不,我只是個凡夫俗子,不過老天爺選擇我來為祂送禮物給妳。妳不覺得這是很大的緣分嗎?全香港有這麼多的Pub,妳哪家不去,卻跑到我的Pub來……來,告訴我,妳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阿諾微曬地問道。
「我……真的可以說嗎?」摸摸飢腸轆轆的肚子,阿紫靦腆地盯著他。「什麼都可以嗎?」
「當然!」憐惜地拍拍她的手背,阿諾肯定地回答。
「我希望吃剛才看到的漂亮蛋糕,我從沒看過那麼漂亮的蛋糕……只要吃一口就會很幸福吧!我想。」想到那塊蛋糕就這樣地被掃進畚斗,阿紫有些捨不得念念不忘。
「就這樣?」阿諾一副大出意外的樣子。
「不好嗎?那我不要好了……」看到他突然皺起眉頭的樣子,阿紫連忙地想做罷。「我……」
「我立刻就去拿,那是我店裡的招牌蛋糕,我去端給妳吃吃看。」偷偷地避著阿紫揩揩眼尾,阿諾很快地去而復返。帶來的除了蛋糕之外,還有一大盤的咖哩雞腿飯,鮮橙汁及一大塊的牛排。
面對這麼豐盛的食物,阿紫反倒有些遲疑了,她用叉子撥接飯,又瞧瞧牛排及蛋糕,但都沒有動。
「怎麼了?」看到她奇怪的行徑,阿諾詫異地問道。
「我……我想把這些食物帶回家給爸爸吃吃看,他一定也沒吃過這些東西:」興奮地自沙發上跳下來,阿紫蒼白的臉龐上首次現出紅暈。
「嗯,阿紫,妳儘管先吃飽來。待會兒我去叫廚房再打包一份,讓妳帶回去,好嗎?」眼眶紅紅地,阿諾略微硬咽地告訴她。
「好……可是,我沒有錢……」想到阮囊羞澀的自己,阿紫囁嚅地看著阿諾。
「傻丫頭,這是聖誕禮物,記得嗎?」阿諾不以為然地將湯匙塞進她手裡。
「快吃,我去叫廚房準備些食物給妳帶回去。我回來時妳要是沒把肚子填飽,我可要生氣囉!」
結果阿諾這聖誕老人的禮物一連送了十二年,在資助她唸書的同時,他還向他的朋友們,如那個新帆企業的李亞力、十大傑出青年的於梅生、於蘭半、於菊生他們強制募款,做為阿紫父親住進療養院的經費。
「這沒什麼,我只是要他們每個人每個月少上幾次酒廊、Club的,省下來的錢做你爸爸的醫藥費都綽綽有餘了,反正他們少上幾次酒廊、Club又死不了。愛喝酒了不起到我這裡喝個痛快,這不就成了!」每回在面對阿紫的感激謝意時,他總是揮揮手,就此打發了這個話題,令阿紫對他更加欽佩。
及至後來阿諾結婚,娶了能幹的美綾姊。還是對阿紫很照顧,甚至要求美綾善待阿紫,而寬容爽朗的美綾人也很好,使阿紫就像多了個親姊姊般的貼心。
念完中學之後,阿紫婉拒了阿諾繼續供她念商科或大專,甚至大學的提議。她已經欠阿諾及其它人太多了,她要憑自己的力量支撐起這個家,等著哥哥回來。
於是她到阿諾的Pub工作,彼時阿諾尚未認識美綾,所以吧檯由他負責,阿紫充當副手。但等到三、五年過去,阿諾和美綾陷入熱戀之際,阿紫也開始在吧檯負責。
由於她天資聰穎,又擁有最佳酒保的條件——當個稱職的聆聽者——所以,久而久之,阿諾也很放心地將Pub交給她管理,自己則忙著回家當爸爸了。
——而甫自獄中歸來的哥哥玉章,現在卻成了她最頭痛的人物。在獄中度過了那段
頹喪、怨恨的日子之後,玉章明白含造成自己冤獄的最大原因:除了自己誤打誤撞地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外,恐怕是在於沒有絲毫法律常識觀念,才會在被其它為減刑的人指證,而不懂自辯下被重判。
而這點常識不足,卻要花費他十幾年寶貴的人生中最精華的歲月去彌補。為了挽救以後再有跟他一樣懵懵懂懂而賠上一生的青少年,他立誓出獄後要當個律師。
因此他在獄中苦讀,甚至以極高的分數考上大學法律系,但可惜因他未達到假釋的年期,所以不能入學。
幸好當時消息在報上披露,許許多多的人為玉章請命,於是校方和司法單位研商許久之後,允許玉章以函授的方式上課,在獄中參加考試。用這種刻苦的方式,玉章總算辛辛苦苦地完成大學學業,並且再苦讀,希望於出獄後,能考取難度最高的律師執照。
而在考試前的這段時間,為了想減輕阿紫的負擔,他主動地提出要找工作賺錢的意思,但阿紫根本不期待他這麼做。在阿紫辛苦了這麼多年之後的唯一期望,就是哥哥快生考到律師執照,為那些跟他們一樣因為貧窮而沒有足夠的知識去對抗這世界惡權的人們。
但哥哥執意如此,阿紫也只有由著他了。社會上對曾經犯過錯的人仍是充滿了猜忌和鄙夷,在受盡了面試人員們的冷嘲熱諷後,玉章明顯地封閉了自己,他整天
悶悶不樂,對我工作的事也不再熱中了。
對自己越來越沒有信心,使他沉默寡言而躲避人群。因為他害怕再見到充滿輕視的眼光。就在此時,在他剛出獄時興致勃勃所寄出而如石沉大海的履歷表中,卻有一封回函於昨天寄達幾乎已失去生存意志的玉章手裡,他既擔憂又歡欣地告訴妹妹「阿紫,妳想這個人是不是說真的?她會不會又要我回家等通知,然後又沒消沒息了?」煩躁地在家裡窄小的客廳中來回踱步,玉章不時地拿起那封用打字印得端正整齊的通知信,一再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