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藍雁沙
「我只是為求報答小姐的知遇之恩,倒是你們此後前程未卜,大夥兒可要謹慎小心。」
把刺繡精美的霞破自頸上掛垂到胸前,姬澐將上頭釘縫著的珍珠瑪瑙和碧玉珊瑚全摘了下來,一古腦兒地塞進那個包袱裡。「雖然海棠姑娘很同情小姐的際遇,但咱們總不能全仰仗人家接濟。你我都是粗鄙之人,粗茶淡飯也就罷了,但小姐金枝玉葉之身,可是一丁點兒的委屈都受不得,你們可要記住了。」
點數了那些她暗中收拾好的值錢細軟,交給這兩個當初也是建成太子心腹遺孤的衛士後,姬澐再次交代了他們計畫的大部分後,她引領他們扛起被用錦被裡著的玥妍,自後花園的暗巷中出去。
「皇天明鑒,護佑我家小姐乎安無事。」雙手合十地對著微明的天際默禱,姬澐再三地低語。
第三章
「不管啦,哥,不管啦!你就答應我這一回嘛!」賴坐在寬闊的書房內,那名有著長長黃金絲線般長髮的女郎,不依地拽著那位有著廣闊額頭、挺直鼻樑和深紫色眸子的高壯男子粗獷的臂膀,撒嬌地叫道。
「小妹,妳每回淨找些棘手的事叫我替妳收拾善後,妳為什麼就不像其它的姊姊般嫻靜?像妳這種野馬似的性格,以後要如何相夫教子?」將手裡的書放下,康旅棋帶著寵愛的表情,一點兒也沒有責備之意地說著幼妹。
「哥,人家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是請你出馬搭救個落難的弱女子。誰不知道海涯孤鯊最是古道熱腸、行俠仗義,是個人人豎起大拇指的大英豪,更何況是個可憐的弱女子,為了躲避殺父仇人的追殺……」一面說一面以眼尾斜瞟著旅棋,言下之意是極端的不滿。
沒好氣地長歎口氣,旅棋揉揉妹妹金絲般的長髮。「好吧,反正我總說不過妳,這次妳要我出手去為妳打抱不平也可以,但為兄的我有個條件。」
「什麼?還要有條件?」聞言大叫的海棠,看看哥哥那沒得商量的神情後,她兩手一攤。「好吧,你說……」
「嗯哼,這可是妳自己要與我條件交換的,很簡單,我要妳答應我,不再搭船出海。
停!停!別急著跟我爭辯,我知道妳的航海技巧絕不下於我,但男女終究有別。雖然是自家的船隊,但近來為擴充船工,又募集不少生人,再者,南洋異族蠢蠢欲動,哪日不期在海上開戰了,妳的安危堪憂,所以爹底抽薪之計,就是妳別再上船。」
不待哥哥說完,海棠晶亮的紫眸已經快要噴火了,她雙手插腰地在原地不停地踱著步子。
「如何?一樁換一樁。」雙手抱在胸前,旅棋好笑地看著她的眼珠滴溜溜轉,這小妮子八成又在打什麼主意。
說起海涯孤鯊康旅棋的名號,在東南沿海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三歲黃毛小兒都朗朗上口。他的生父是個碩壯的巨人,沒有人知道他自何處來,只知是某次船難後,被潮水沖打到沙灘上。旅棋的生母,本是漁家女,在退潮的海灘撿抬海菜時,無意間救了昏迷中的異族男子。並且在收容他後,與他成婚,生下七名子女,除了長子旅棋之外,其餘皆是女孩,最小的就是海棠。
旅棋和海棠的生父,終其一生都未能學好中國話,倒是將他一身絕佳的航海技藝,完完全全地傳授給他的長子,也是唯一的兒子旅棋。
東南沿海,物產豐饒,民風悍強,但在遇到技高一籌的康家父子後,他們也不得不服氣於這位壯碩的黃毛巨人和他那不只是官話,連土話都流利得很的兒子。
在隋末群雄並起、戰亂連年中,康氏父子不但統有龐大船隊,更有支訓練精良的民兵,可以說只要踏入東南疆域一步,任何陌生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海涯孤鯊的耳目。那些平日為民兵,上船則為水手的漁民,護衛康氏父子,可比得上顧衛自家的祖宗牌位。
因為康氏父子的改進造船技術,使得向來將命懸在不可測的風浪上的漁民們,從此可以對未來有所期待。
至於天高皇帝遠的長安,對他們而言,只不過是代表要他們付稅付搖役、苛稅多如牛毛的一面形而上的政治型態,與他們何干?
也就是因為康氏父子如此受到愛戴,當康氏老當家因病而逝後,東南沿海諸省分的黎民百姓,披麻戴孝,執紼送葬,拉著載有老當家屍身的大船的漁民,綿長數里,直至棺木已下葬後,那批縴夫仍如喪考毗般地嚎陶大哭。
這些傳聞及康家所擁有的碩大民兵的消息傳入京師,當時仍苦於無法完全鎮壓中土的零星反叛勢力的唐室,只有採取綏靖安撫的手段,以加封詰賞懷柔這支鏢悍之軍。
磨著牙地盯著哥哥,海棠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好吧,反正你是老大,人家說長兄如父,人家還有什麼話好說?哥,你答應了人家,可不許反悔喔!」
「那是當然的。那……妳可應允我的條件?」拿出他一直珍藏在懷內的那顆黑色珍珠,旅棋心不在焉地問道。
「嗯,人家已經同意啦,再說你也是為我好,以後我一個女孩家,絕不會再上船出海的了。」暗暗吐吐舌頭,海棠得飛快地低下頭,否則難保自已不會笑出聲來。
「喏,這樣就好,娘在家中天天叨念,妳也已經及笄了,家中其餘姊姊們都已許定了人家,只剩下妳這小丫頭。娘的意思是要早些將妳許個好人家,但我想再留妳一、兩年,好好地陪陪娘……」
「哥,你別老跟我扯這些煩事好嗎?人家說不嫁就不嫁!」使著小性子,海棠嘟起紅唇,毛毛躁躁地在旅棋面前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都已經說過幾十萬遍了……」
「這事兒還由得了妳嗎?妳倒是說說看:這些年來我們為妳物色的這麼多男子中,難道沒有一個能令妳看得上眼的?」饒富趣味地瞅著ど妹,旅棋語氣中透著濃濃的好奇。
抿抿唇,海棠非常不淑女地蹬坐在哥哥對面,執起酒壺為哥哥斟著酒。「沒有。」
「沒有?怎麼可能!我們家船隊饒勇善戰,難道其中沒有一個武將構得上妳的標準?再不然,往來商賈文人成群如過江之鯽,總該有幾個能獲妳青睞的吧?」
面對哥哥的驚訝神色,海棠只是將斟得滿漲在杯口形成一道表面張力的酒送到他面前。
「哥,閒話休提了。人家還要再跟你好好合計合計,那位姑娘今夜就會逃到張家渡的客棧,你要在丑時之前去接應到她。」待哥哥一口飲盡杯中薄酒,海棠又慇勤地為他連連斟酒,藉以堵住他的問話。
「丑時?現在不到亥時,我去調集些人手。至於妳,也該回房去歇著了,別忘了明天天一亮,我們即將張帆返鄉。」張望了一下天際的星斗,旅棋喃喃地吩咐道。
「可是人家也想跟你們一起去……」
「不行,回房去吧!這京畿之地可不比我們東南領地,妳一個弱質女子拋頭露面,成何體統。我答應妳就一定會辦到,乖,快回房去吧!」
在旅棋溫柔但不容反駁的堅持下,海棠氣呼呼地鼓脹起腮幫子,悶悶不樂地走了出去。
撮起雙唇發出聲尖銳的哨音,旅棋很滿意地看到幾個全身黑衣夜行人裝扮的部屬,自四面八方悄聲湧至眼前。
「你們都隨我出去。今晚我們要去搭救位逃避殺父仇人的弱女子,看樣子八成又是海棠何時結交的好友。」想起這位天生熱心腸、好打抱不平的ど妹,旅棋忍不住綻放出抹無奈的苦笑。
「海棠姑娘最軟心腸,咱們兄弟們自然是義不容辭。」帶頭那名臉上有刀疤的壯漢,朗聲地回答他。
「是啊,只要是海棠姑娘的吩咐,就一句話!」
「對,對,海棠姑娘是俠義心腸,我們幹活去!」
面對著部屬們三三兩兩的討論聲,旅棋一時之間倒不知是該喜還是憂。這小妮子這麼受部眾愛戴不是壞事,但長久以往下去,他懷疑還有哪個男人會駕御得了這匹野馬!想到娘親一天到晚耳提面命,要他早些為海棠找個好婆家的差事,他真格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我看時候還早,既然已知這位姑娘會逃至張家波的客棧,我們就先到該處等候也好。」將那顆黑色珍珠放回懷裡,旅棋說完後,即率領一隊親兵往張家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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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完年的歡慶氣氛還沒完全過去,在期待上元燈節的空檔時分,又因為玥妍公主下嫁張丞相府之事,而被炒作得如同國恩家慶。皇上為替公主種福田,下令大赦天下,免百姓半年租稅役,整個長安城陷入一片欣喜若狂的激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