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藍雁沙
而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近幾日宮中天天派遣公公官人到佛寺來,為玥妍裁製嫁衣,添置妝奩。
想到此後自己和弟弟的前途堪慮,玥妍不知不覺地又伸手到懷裡,拿出那個經她日日佩戴,已是遍體通綠的碧璽,怔怔地淌著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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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手裡的骰子往桌面上一擲,史道洛朝左右使使眼色,那些狀似販夫走卒的青壯男子,不約而同地各自吆喝著同桌的其餘賭客,瞬時間即將面前的賭資又提高了幾成,輕易地席捲了同桌賭客的銀兩。
穿越那道用油墨布所隔開的走道,在兩側擔任護衛的精壯男丁們恭敬的目光中,史道洛走上那個鋪著虎皮的大太師椅,目光精冷地盯著那位氣喘吁吁,剛自外頭風塵僕僕趕回來的男子。
「有什麼最新的消息?」以拇指和食指摩挲著下顎,望著虎口的那道月芽狀的瘢痕,史道洛面無表情地問道。
「主子,阿薩軻已經同意跟主子連盟,當初阿薩軻的母親孟奴懷他而在大漠中迷途時,是主子的父親所教,所以他為了報恩,願意與我為盟友。」
「嗯,這阿薩軻還頗有義氣。」沉吟了一會兒,看到仍直挺挺地立在一旁的貼身侍衛,道洛心中一動。「桑奇,還有什麼事?」
突然雙膝一軟,桑奇跪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頭。「主子,那阿薩軻他有個條件,奴才一時大膽便應允了他……」
「哦?桑奇,你我情同兄弟,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快些起來說話。」不以為意地想要去攙扶桑奇,這時幾個和桑奇一道奉他的命令去尋求盟友的衛士,突然也都齊齊地跪立在桑奇身後,這使得道洛直覺地知道事有蹊蹺。
「你們這是……」
「主子,阿薩軻那廝不知自何得到消息,知道主子的碧璽已失,他說要結盟可以,但要主子有碧璽才行,因為唯有碧璽者,才是我突厥欽應天命的可汗。」
想起那塊雖小,卻關係自己復仇大計的碧璽,道洛隨之面色一黯,坐在椅上久久不發一語。
「因為阿薩軻握有北地重要關卡兵權,部族牛羊又豐盈,如我們不與之結盟,致使他與現今朝中其它勢力結合,必將為害主子的復仇大事。所以……奴才斗膽地向阿薩軻謊稱,主子已重獲碧璽,今後起事是順天命而行。」
聞言自座位上彈了起來,道格三步並做兩步地來到桑奇面前。「我的好兄弟,你可知你做了什麼事?以前朝中傳聞我的碧璽已失,我們尚可以相應不理來搪塞他人的詰問,如今你公然地承認我曾失去碧璽,難保不引起朝中其它各派勢力的圍剿。況且,如今我到哪裡去找回碧璽?」
「主子,你是突利可汗之子,理所當然即應是我突厥新立可汗,如今只因天理不彰,令那班叛逆亂臣竊占帝位,等主子凱歌回朝,有誰敢不服?再者,曾見過那塊碧璽的老者已凋謝得差不多了。奴才已經派人去物色質地相近的玉材,延請最好的玉匠,重新為主子打造碧璽。」
跪在桑奇身後的其餘人也不約而同地附和著他的話,但道洛搖了搖頭。
「你們這方法雖好,但有兩個破綻。其一,倘使有人拿出真正的碧璽時,我該如何自處?再者,朝中尚有我突厥部眾中最尊敬的秦泰國師,為人剛正不阿,若他說此碧璽是假,那我還拿什麼面目去治理族人?」提出這兩個疑問後,看到部屬們那面面相覷的模樣兒,道洛長長地歎口氣,踱出了那間密室,走進偽裝成酒樓的前院。
轉眼閒在這熱鬧繽紛的長安城落腳已三年餘,為了找回那方對他意義重大的碧璽,他隱姓埋名地窩居在這天子腳下,化身為賭坊老闆,一面積極地找尋那塊缺之不可的碧璽。
說起史道洛的身世,可能使要令賭肆間那些習慣與他呼盧喝雉,酒酣耳熱後便跟他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賭徒們活活地給嚇壞了。
因為自惰末以降,國勢日衰,北方強大的突厥部族即伺機而起,他們個個饒勇善戰,民性悍烈,即便如女子之流,也都是可以上馬騎射的女中英豪。在他們屢次寇邊大獲全勝,中原的隋室無奈之餘,只有以大量的金銀布帛,甚至是宗室之中的公主下嫁和親,以換取短暫的和平。
道洛的父親就是突厥最強盛的突利可汗,他在即汗位後短短時日之內,整軍經武,將突厥的散漫遊獵騎兵,訓練成一批令南人聞之色變的鋼鐵勁旅。而他也在迎娶隋室和親的海薇公主後,逕自地賜封為史國公。生下了道洛這位皇子不久,海薇公主即因水土不服,長期臥病後撒手歸西,而突利可汗則因傷心過度,久久未理朝政,任政權旁落到他的異父同母之弟:詰利之手。
後來突利雖力圖振作,但朝中政事在詰利長期運作之下,滿朝文武已區分為明顯的兩派人馬。分別為以詰利為主的主戰派,他們認為南方中原王朝衰敗,自古強者得天下的觀念影響下,另一方面也是不滿足於隋室的成員,尤其在兩國邊境開放,人民互通往來之後,南方明媚風光,物產豐饒的印象,更便地處此界,常受旱潦之苦的北方部族心生艷羨。
所以他們強烈主張大軍一揮,即可直達京畿,併吞中原而為突厥今後萬代子孫的基業。
但以突利可汗為首的這一派主和派,卻期期以為不可。因為連年征戰,雖獲得最後勝利,但於突厥本身人馬,亦多有損耗,在他以為,最好是維持是前的和平均勢,讓百姓好好生養休息,畢竟過日子還是比較重要的事。
再說,南地遼闊且多水氣,摜於北地荒漠生活的突厥人,該如何統治又成一大難題,倒不如保持現狀,給百姓安居樂業的日子較實際。
太宗李世民即帝位,明年改元為貞觀,並於十二月令吏部遣使出訪四方諸部族。貞觀元年,突利可汗有感於唐室封賞豐厚,且禮尚往來的想入朝觀見太宗外,也想趁此機會,將他唯一的獨子道洛攜入京面聖,並且將之引見給太宗,希望能確保突厥與中土的友好關係。
在出國前,突利可汗,將權政委由其弟詰利,率領精壯親兵,沿著驛站,一路由唐室派遣的官員為伴,來到長安。
尚在驛館裡啜飲南方有名的茗茶,已有親兵接獲飛鴿傳書來報,指把持權政的詰利慾自立為可汗,但因名不正言不順而受到權中大臣祇毀,忿而屠殺大半親貴權臣。至此,突厥國內已形成各派傾軋的內戰,民不聊生。
憂憤使得突利可汗,怒急攻心而猝死異邦。覬覦王位的詰利並不打算放過道洛。因為在臨去長安之前,突利已預寫密詔,指代表突厥世代傳承的信物——玄天碧璽——已傳授給他的獨子道洛。
為了取到那方碧璽以求能號令突厥百萬大軍,詰利派了一批又一批的殺手,甫來長安謀刺道洛。
三年前那一個瑞雪紛飛的夜晚,至今仍深深地印在道洛腦海裡。被那些蒙面殺手追逐得四處竄逃的部屬,拚盡全力地護衛著他們的少主史道洛,在重重包圍中殺出一條血路——「桑奇,快帶著主子走,這裡有咱們頂著!」被彎刀削掉了半邊臉,但那個父親突利可汗生前最器重的親衛隊長,張著圓突的眼珠子,在鮮血猶不停冒出的空檔,吆喝著要桑育和史道洛離開。
「庫平隊長!桑奇,快為他療傷止血……」推推身畔仍不斷以彎刀隔開那些紛來湧至刀劍的桑奇,道洛一面將手裡的匕首刺進一個刺客胸膛,焦急地大吼。
「主子,庫平要追隨老主子而去服侍他老人家,主子,你千萬保重,為我突厥保重。」
喃喃地說完,忽然發出一聲大喝,庫平隊長有如神助般地以一擋百,在重圍中硬是辟出條通路,他朝著道格不停揮手。
「走!桑奇,主子就交給你保護了!」將道洛往桑奇的馬上一堆,庫平隊長用匕首在馬腿上猛然一拍,馬受驚,人立嘶鳴中幾乎將道洛和桑奇給摔下馬去,但桑奇雙腿挾住馬腹,兩手忙著砍退那些蜂擁而來的殺手,就這樣將說什麼也不肯離開那些部屬的道洛給帶走了。
在被火光映照得紅透半邊天的驛站外,道洛至今仍歷歷在目的是庫乎隊長那被七、八把刀劍給刺穿了的身體,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裡,臉上掛著奇異的笑容。
雖然有庫平隊長和他那些忠心的部屬,拚死銜命地為他阻擋了大部分的殺手,但過沒多久,就陸陸續續有追兵緊跟不捨。
雪,不停地加鵝毛般的往下墜,在道洛和桑奇的鼻尖唇畔融成一條條的冰漬。馬可能太勞累了,也可能是深及小腿肚的雲和著泥濘的濕路使之速度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