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藍雁沙
像是見獵心喜地找到灶旁的餿水桶,她立即拿起仍冒著陣陣濃煙的陶罐,眼看著就要往那只餒水桶中倒下去。
「雨矜嬸母,妳要幹什麼?」眼看自己耗費一上午的心血都要付諸流水了,紫嫣急急忙忙地使勁推開門,出聲想要制止她。
沒料到紫嫣會突然出現,雨矜大吃一驚地失手將那只陶罐潑倒在桌子下,心急之餘立即彎下腰去撈撿著陶罐。
「紫……紫嫣小姐,我沒聽到妳的腳步聲!」結結巴巴地說著,雨矜不小心打翻了裝鹽的瓦罐,眶噹一聲瓦罐應聲裂為幾件碎片,而她在情急之下,卻偏偏湊巧的被銳利的邊緣,在她佈滿老繭的手掌間畫出幾道深刻且明顯的傷痕。
「雨矜嬸母,妳受傷了,快讓我瞧瞧。」快速地衝到雨矜身旁,紫嫣先將半傾倒的陶罐扶正,揭開蓋子看到裡頭約莫剩下三分之二的藥湯,紫嫣躍到喉頭的心,這才總算是稍稍可以放鬆下來了。
拉過雨矜那鮮血直冒的手掌,紫嫣立即撕裂自已雪白的裙擺,將血拭去後,這才再用另條手絹兒,緊緊地捆紮住雨矜的手腕部位。
「雨矜嬸母,我記得上回爹爹所調製的金創藥仍有一些存放在古井的水桶中冰鎮著,妳等等,我立即去取了來為妳敷傷。」說著撩起裙腳,紫嫣就急著要往外跑。
立即伸手攔住她,雨矜卻是拚命地搖著頭。「不用了,紫嫣小姐,我們下人做粗活慣了,哪有不受傷的?別理它,過幾天就會好了的小事。」
「這傷口深可見骨,雨矜嬸母,我……」
「紫嫣小姐,我雨矜只是個侍婢,每回妳見到我就行那麼大的禮數,實在跟我們的身份不合,雨矜我也委實承受不起!」緊緊地握住紫媽的手,雨矜眼底流露出一股黯然的光彩。
「雨矜嬸母!我……」
「不要再這樣喚我,紫嫣小姐,在老爺說話之前,我雨矜就只是名賤婢,是服侍老爺夫人的婢女,妳懂嗎?」
望進她眼裡既認真又淒涼的成分,紫嫣駭然地反省到,自己這些年來的舉動,在她自以為是恪遵晚輩對長輩的儀禮之時,卻在不經意之間嚴重地傷害到這位婦人了。
意念一轉,紫嫣立即懊惱悔恨得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沒想到自己在無意間,竟鬧了這麼大的笑話!再者,也是鐵心山莊上上下下的包容,否則自己這逾節之禮,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要貽笑大方了。
嚇得自己全身的冷汗,紫嫣惶恐地望向眼前面色微慍,但不見怒意的雨矜。
「我……我倒是大大的失禮了哩,這……雨矜阿嬸,我紫嫣對不住妳,這廂向妳賠禮了。」豁然開朗之後,紫嫣立即撩起裙擺,深深地朝雨矜一拜的說道。
「沒的話,紫嫣小姐是我鐵心山莊末來的主母,雨矜怎敢有任何怨言。」瞧見那打翻過的陶罐,雨矜說著又趨上前去要拿取那個陶壺。「這藥剛才打翻了,我看我去把這藥罐洗一洗,再重新為老爺熬藥吧!」
聞言立即跑了過去,紫嫣很快地自她手裹搶回藥罐。
「不用了,這罐裡尚有一大半的湯汁,我再加些沸水,等它涼些,便可給公公服用。」將裡面的藥湯倒出來,揭開大灶遮去濃郁白煙的鍋蓋,以勺子舀起半碗多的滾水,徐徐地倒人藥罐之內。.
「但……但這藥……」似乎頗為不安,雨矜在旁焦躁地踱來踱去,幾番欲言又止,但在紫嫣凝神望向她時,卻又吞吞吐吐地顧左右而言他。
「阿嬸,妳還有什麼事嗎?」拿把孔明鵝羽扇,來來回回地揭著湯藥,紫嫣好奇地看著盤桓不去的雨矜。
對這位向來總如陀螺般不停忙碌著的健勁婦人,難得地在這養心齋的小膳房待了這麼久的紀錄,紫嫣感到十分訝異。
「呢……小姐,我看妳服侍老爺這樣衣不解帶的辛苦,好些天沒有好好的休息了。
這樣吧,這湯藥就由雨矜為妳送去服侍老爺服用,小姐妳也好偷空打個小盹兒!」急急地想要端起那碗色澤褐黑的藥汁,雨矜語氣中有著掩不住的焦慮。
「那倒不用了,阿嬸可知這帖藥的作用?」
「這似乎跟老爺平素喝的藥不太相同。」
「是啊,依脈理來看,公公心窩苦悶、動悸、不眠、肩凝耳鳴眩暈,是陰陽兩虛,所以爹爹治以溫陽育陰,用地黃飲子加減、野菊花、黃蘊、杜仲、丹皮、黃連和川芎,再加這七物降下湯,可使公公不再下肢麻痺、疲勞倦怠、頭痛盜汗。」
「既然是天下第一醫神所開藥方,自是錯不了的,但是……」不時地瞄瞄那碗烏黑如墨的藥汁,雨矜還是一徑地流連不去。
「阿嬸儘管放心,爹爹醫術精湛,人人都說爹爹可起死回生,況且公公的病情並非已至難醫沉府,相信只要很短時日,在公公壽誕之前即可治癒這風寒小恙。」
朝雨矜再一次地打個萬福為禮之後,紫嫣即端起那碗應是續命仙丹的湯藥,迤迤地往齊鐵生的臥房而去。
只是,即使在兩年後的今天,任憑地想破腦袋,地想不出何以那碗湯藥倒反成了齊鐵生的催命丹,也使她和父親從此離散,被未婚夫齊寒谷所棄而致流落江湖:
第五章
孟春時節雪融成溪,萬物復甦中還帶股冷凜之氣,將領子拉高了些,那幾個跟在齊寒谷身畔的衙役捕快們,望著呵得出連串白霧的空曠野地,全都不由自主地直搓著雙手,眼巴巴地望著像座石雕般佇立江畔,動也不動的齊寒谷。
雖然兩條腿已然凍得要不能彎曲了,大夥兒也都冷得想求爺爺告奶奶的逃回家裹那溫暖的被窩,抱抱溫熱的老婆,但眼尾一瞄到高大英挺的齊大捕頭時,所有的怨言和開小差的念頭,便立即煙消雲散了。
這可是大夥兒搶破頭寸逮到的大好機會,全天下每個衙門的捕快們,誰人不是打心底兒的巴望著能有這種機會,可以在鼎鼎大名、御賜神捕的齊大捕頭手底下當差。
再說這齊寒谷是專破疑難懸案,跟在他身旁當差,倘若再破他個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案子,皇上龍心大悅封功論賞時,他們這些跟班兒的起碼也可以撈得些好處,跟著一道兒陞官發財。
是以雖然跟在有著鐵人般超人體魄的齊寒谷身邊挺累的,但可從沒有人打過退堂鼓,大夥兒都是卯起勁兒的硬撐著。
「喲喂,我的鞋跟被這石頭給黏住啦,阿坤,勞煩你幫我去拿些水來化開這層冰,否則眼下我是動不得了嗅!」
「咱們在這荒郊野外,我上哪兒給你弄水去?」
「前頭大槐樹後,不就有條小水溝?」
「那也得有個東西去裝啊!」
「說的倒也是沒錯,這可難倒我了。」
「略,我說你們這些個小兔患子,拿啥個子水哩?叫阿彬褲子一脫,撤他泡尿,這不就是萬事太平了嘛?」旁邊有個渾厚低濁的聲音邊笑邊罵道。
「嚇,阿泉叔,你可回來啦,泉嬸的病可有好些?」
「是啊,阿泉叔你不是向齊捕頭告假,帶泉嬸去找那冷菩薩木紫嫣治病的嗎?」
「唉,說到這件事我可就一肚子晦氣,咱們舟船勞頓的趕到江寧,那木姑娘暫居的行館外頭早已擠滿了全國各處去求診的病患,大夥兒全是扶老攜幼,甚至有人盤纏用盡,只得一路行乞的去求見這冷菩薩。」言下似乎頗為欷吁,這阿泉叔不住地搖著頭。
「怎麼著?」
「是咧,難不成……」
「唉,其實也難怪人家要這麼做,木姑娘縱有精湛醫術,怎麼說也都只是個柔弱女子,怎禁得起夜以繼日約為傷痛的病人看病這般操勞。再說……欸,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我還是留些口德的好!」
「什麼消息?阿泉叔,泉嬸平日裹待咱們這些人可是像子侄般熱絡,聽得她病了的事,咱們可是比啥都著急,那冷菩薩不是妙手如仙,怎會治不妥泉嬸的痛呢?」
在眾人紛紛交頭接耳議論一的去之際,卻沒有人注意列在遠處磯石灘上佇立許久的齊寒谷身形微微一晃之後,如紙鴦御風滑行,條然即已聲息無響地飄蕩至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傲然獨立。
「這可不是能夠胡扯的事,隨隨便便的損人名節,死後可是要下地獄給牛頭馬面拔舌頭的:」望向眼前那些滿臉好奇神色的心捕快們,阿泉叔面色頗為凝重。
「喲荷,泉叔啊,妳還信不過咱們嗎?」
「是啊,頂了不起就是左耳進右耳出嘛!」
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之下,泉叔重重地歎了口氣,「我跟齊捕頭說只去十天,所以第五天還輪不到你泉嬸看病時,我可急著哩,所以跑到那行館去探聽,這才知道是木姑娘現下每天看診的人數有所限制,說是木姑娘積勞成疾,體力不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