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藍雁沙
看她緩步微行的來到面前,齊寒谷仍不敢稍加放鬆警戒之心,試想為了追捕那個四處打家劫舍的悛惡大盜,他所帶領的一班大內高手,已在此客棧駐居近一旬。
而這些由地方府衙所派出的鄉勇衙役,加以他那些紀律嚴明的部屬所織成的緊密警網,是怎麼也不會任她如此如入無人之境般的登堂入室而沒有引發騷動。
眼見齊寒谷仍是默不做聲地盯著自已,女郎突然綻出抹璀璨至極的笑容,逕自地坐在椅子上與他對望。
「姑娘……敢問姑娘深夜……」
「你討厭我嗎?」突如其來的仰頭問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不待齊寒谷有所響應,她靜靜地搖搖頭,而後發出聲深長的喟歎,隨即走到窗畔,瞬間,在齊寒谷還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便如只雪白的紙蝴蝶,翩翩地斜刺而出,待齊寒谷趕到窗邊時,只捕捉到她扶搖直上,凌越客棧而去的背影。
那是第一次,從那夜起,無論追緝要犯,或是代天巡狩地至各地宣達天威,每每在萬籟俱寂的夜晚,那聲歎息伴隨幽淡恬美花香之後,便可見到這位素棠儷人。
奇特的是無論齊寒谷如何旁敲側擊,或是激將套話,都無法自這艷光懾人的女子口
中,得到任何有關她身世背景的隻字詞組。
情況顯得萬分詭譎,面對這個全身散發著神秘光芒,但又對自己如數家珍的陌生女郎,齊寒谷總感到有股受威脅的本能反應。
女郎也從不說明她的來意或企圖,每次停留皆不出三個時辰,深更來,雞啼即走。
總是盈盈地坐在那裡,三言兩語即解開困惑他許久的案情,或是靜靜地讀書而已。
兩年來,他也已經習慣了女郎的存在,甚至他曾想過,女郎莫不是什麼妖狐鬼怪之流吧?但他隨即推翻了這種猜測,依女郎言談舉止看來,想必出自良好世家,且她若有害己之意,以她來去自如的上乘武功而言,根本是輕而易舉即可取自己的性命於十步之內,何必耗費這許多的時間跟力氣呢。
夤夜有如此玲瓏的佳人伴讀,縱橫闊論上下古今,實乃人生一大樂事,但齊寒谷每每想到這一點,卻是又氣又惱,恨不得策馬狂奔,嘯吼天地之間,以解胸中悶氣。
「公子,何以要苦苦追趕那木紫嫣。」
「說來話長,家父當年曾為我與那木紫嫣訂下婚約,說定在木紫嫣及笄之年便由鐵心山莊少莊主迎娶入門。」
「既然如此,公子是為迎娶木姑娘,所以大江南北,逐木姑娘義診行醫路徑尋她?」
「不,姑娘誤會了……」抬頭看著隔著燭火越發顯得不真切的人影,齊寒谷很快地否認。「我要找到她,與她解除婚約。」
對面的人身形微晃了一下,但低垂著頭在泡茶的齊寒谷並沒有留意到。
「解……解除婚約?」
「嗯,想當初家父與那木俯垠為我倆說定婚約,齊木二家結秦晉之好,本是美事一樁,現下卻起了大變化。」細心地將浮在金黃茶湯上的梗枝挑去,齊寒谷將那杯熱呼呼的茶端到她面前說道。
「哦?有何變化可以使齊捕頭如此堅拒這件婚事?」
聞言放下拿到嘴邊的茶杯,齊寒谷轉身踱到雪片似柳絮漫舞的前廊,久久沒有言語。
「是否有何難言之隱,如若如此小女子得罪了。」端起另杯新洵的茶到他面前,女郎臉上鋪滿了關切之色。
「這……」接過那杯茶,他修長的指尖刮過了女郎白皙得似乎連微青紫的血管都清晰可見的手掌。心神為之蕩漾,微微潑沅出來的茶汁,勾起了他的神智。一仰頭幹盡那杯可比瓊漿的釅茶,他那如脫韁野馬般的思緒才恢復些許的平和。
「姑娘,妳我相識已兩年餘,妳對我知之甚深,我對妳卻全然不知……」
「公子為什麼又要再舊話重提?我不是說過,相逢自是有緣,何必計較那麼多?」
「姑娘,齊某向來自許光明磊落,雖然傾慕姑娘風采,但從未敢有逾越分際之心。
只是,這人言可畏,流言能殺人。齊某雖不殺伯仁,亦不願伯仁為我而死,是故……」
說到這裡,齊寒谷引領她來到室外,較潔的月光在雪地上投射出一束束冰冷炫目的光芒,屋後竹林婆婆,發出陣陣蕭颯的聲響。沉吟再三之後,齊寒谷轉向等著下文的她。
「姑娘,雖說婚姻需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姑娘堅不肯透露只言詞組,我齊寒谷只有大膽向姑娘求婚了。」
聞言挑高了眉地望著他半晌,而後女郎抿緊唇地搖著頭。「公子,令尊已為公子與那木姑娘訂下婚約,倘公子要將我留在身畔服侍,亦應經由木姑娘首肯,畢竟她為正,我只是偏房側室。」
「不,我已下定決心,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況且她乃是我殺父世仇之女,今生今世我決計不讓她入我齊家大門。」咬著牙地一字一句說著,齊寒谷一想起老父的死狀,更是悲憤莫名。
背後傳來低低的啜泣聲,訝異地轉過身去,見到儷人要從竹林之後逸去,他連忙拔腿去追,但還是遲了一步,衫裙飄飄自竹林頂端橫飛而去,留下他惆悵不已的喟歎。
第三章
「怎麼啦,他欺負妳啦?」一聽到屋裹有動靜,那個坐在門口盤腿調息的男子,立即輕輕敲扣著門板,待門被開啟一條小縫後,他才開口問道。由於他是以內力發音,是以在外人看來,他仍似老僧入定般的閉目盤坐。
「沒……大伯,我看他是將我恨進骨子裹去了。」同樣的以內力傳音,裹面傳來猶帶著哭音的言語。
「莫要喪氣,總有一天他能敞開心胸,接受這事情的來龍去脈。早些歇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大伯……我改變主意了,與其這樣疲於奔命的躲避他,我……」
「難道妳願意任他取消婚約,莫忘妳所立下的毒誓!」
「這……可他對我木紫嫣的恨意已是根深柢固,即使我與他兩情相悅,但他已決定灌我吋紫嫣人他齊家大門一步,如此-來,我又要如何完成我對爹爹和公公所立下的誓言?」
「妳莫要心焦,事情總有轉圜餘地。以我對他瞭解而言,他並非是如此鐵石心腸的人,不像齊鐵生……」
「大伯,公公既然已經辭世,過去的那些就全令之隨風而逝吧。我擔憂的是,一旦他得知我即是木紫嫣,不知會是如何的氣惱哩!」
「唉,千錯萬錯都是我的衝動誤事,累得妳要如此受拖累,但我已應允家母,齌骨粉身亦要達成她的心願,只有委屈妳了。」
「大伯言重了。紫嫣知大伯難處,也知寒谷難處,誰人活在這紅塵之中沒有難處呢?只是碰巧咱們的難處糾結複雜些而已。唉……」
「睡吧,明兒個咱們再合計合計,總會找出個辦法來的。」最後的對話完成之後,屋裹屋外又恢復了平靜,只是在風聲呼嚎之中,裹外都同時響起陣陣歎息聲,終夜沒有停歇。
坐在鋪有上好熊皮的炕上,感受到毛皮下方熊熊火焰所傳送而來的熱度,齊寒谷冷冷地盯著眼前的魁梧男子,把玩著那把只比手掌長不了多少的匕首。
「我話已說盡,你就自個兒好生琢磨琢磨。」大剌剌地落坐在一旁放置著鹿皮的心暖炕,那面貌黧黑,身著套黲青勁裝的大漢,仍是一派的神清氣閒。
「當初要離開鐵心山莊時,我將此魚腸劍交給你,已經表明了我的立場,父死子縫,這鐵心山莊總該是你所繼承,而非由我這外來之人坐享其成。」將匕首放在大漢面前的桌上,齊寒谷傾身探向前方,炯炯目光如劍。
「不,齊鐵生從未將我放在眼裹過,雖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可他令我娘終生為婢,始終連個側室的名分都掙不到,即使至今年事已高,還是得在廚房為上上下下百餘口人主中饋。對我,更是沒有絲毫的父子親情,除了跟鐵心山莊其它弟子一視同仁習武,我尚有數不盡的勞役。既然他從不當我是子弟,所以找……」
「別再說下去了!大哥,我知妳是好意要為那木俯垠脫罪,所以將這拭父之罪攬上身。」
「寒谷,或者我齊泰仍應尊稱你一聲少爺?是我下的手,令你爹因毒而亡,這與木家父女全然沒有關係。」
「大哥,當初只有他木俯垠在爹房內,連湯藥都是由那木紫嫣親手熬煮,試問若非他父女下的毒手,爹又怎會因毒性穿腸而死?大哥,我深知你一心想勸我回去承繼鐵心山莊,故而將罪全往己身攬……」
「寒谷,我明白你個性耿介孤傲,嫉惡如仇。只是有時未免被仇恨蒙蔽本性……也罷,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執意認定是那木俯垠下毒手,與木紫嫣聯手害死爹。以你身為御賜神捕之威風,何以事發至今二年餘,卻仍無法將那木俯垠父女緝捕到案?」轉身往外走了幾步,齊泰像是無意間想到般的提及。「江湖上傳聞,你四處為家地追拿木紫嫣,只是很令人好奇的是:你是想找到她與她成親:抑或是殺之以報父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