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蘭京
「沒錯!你沒瞧見這牆上還空著三幅畫的位子嗎?」亭蘭玉手一指,將莉桐的視線帶過去。
「『遠山遠樹』、『歸人歸路』、『秋水長天』、『虹橋千步』。」莉桐順著四幅畫應有的位置,哺哺自語的念過去。
本來想在她面前要耍威風的亭蘭一時語塞。連她都記不太清楚的字句,為何莉桐可以如此流利的說完?
「是……是那三幅沒錯!」亭蘭還在逞強。
「那和思麒娶佟家格格有什麼關係?」她擔憂的問。
「當然有!」亭蘭終於逮到氣勢壓過她的時機。「等這三幅畫到齊,就是大阿哥把佟家格格娶進門的時刻。因為那三幅畫正是佟家格格的嫁妝之一!」
嫁妝?莉桐臉色慘白,一動也不動的定在原地。她終於明白為何碩王爺千方百計要讓佟家格格進門,原來就是為了得到那三幅畫!方才聽亭蘭所言,她可以感受得到碩王爺有多重視月軒居士的作品,更何況月軒居士是帶罪在身的流民,私藏他的畫作很可能會惹禍上身,碩王爺願意冒此風險,可見得他愛才情畫的用心。但是要思麒因此而娶進佟王爺的女兒……
莉桐的心思全都亂了。她原本只希望能和思麒長相廝守就好,不論他人如何看不起她、打壓她,只要能在思麒的身旁守著,她什麼也不怕;可是現在她的心似乎要得更多、愛得更深,她不只希望能陷在他左右,更希望她是思麒唯一的女人!
她希望思麒只愛她一人……
「喂,莉桐,」亭蘭慌張起來。「你別樣在那兒不說話呀!人家……人家佟家格格又還沒過門……」
突然間,亭蘭手足無措,連忙奔向莉桐。「你別哭啊!我……我只是帶你來看看而已,你別哭嘛!」
莉桐像是化成了石柱,定定的站在原地,睜著圓圓的大眼睛淚流不止,哭到整個瘦小的身子抽動不已。
「別哭了,我……」亭蘭正打算扶住她肩頭的時候,腳下一個不小心踢到桌腳,整個人重心不穩,猛然往前撲了過去。
慌亂之際,她隨手一抓,只聽見傳來「嘶!地一聲,連人帶物乒乒乓乓的重重摔在莉桐身上。兩個小女孩摔倒在地上,身上堆滿了同時打翻的書卷和文房四寶,模樣狼狽不堪。
亭蘭被摔得哎哎叫,壓在她身下、屁股疼得半死的莉桐連忙安撫她:「你沒事吧,亭蘭?」
「我沒事……我只是……」
亭蘭正想用手扶正頭上被摔亂的髮髻,兩人這時一同放聲大叫了起來,又連忙各自摀住嘴巴保持安靜。
剛才亭蘭那一跤,她不小心抓了什麼東西一塊跌倒,也沒多留意。現在兩人都注意到了,才發覺大事非常木妙!
月軒居士的「歸人歸路」被事蘭扯成兩半,一半正握在她想扶好髮髻的小手上,另一半正殘破的掛在牆上。
這下子真的完蛋了!
「唔……」換亭蘭睜大眼睛淚下如雨了。「嗚……完蛋了啦!嗚……」
莉桐跪坐在亭蘭身旁,連忙安慰她,與先前的立場完全相反。
「別哭別哭!王爺很疼你,他不會怪你的。」
「不會才怪!」亭蘭聲淚俱下,一邊擦著臉上的淚,一邊緊握著那半張破畫說:「這是阿瑪的寶貝耶!平常我連碰都碰不得,阿瑪再疼、再寵我,只要我一接近這幅畫他馬上翻臉。現在可好了,我不僅『碰』到這幅畫,我還『撕」了它!你說我不被他打死才怪!」
話還沒說完,她又淅瀝嘩啦哭了起來,卻還得小心翼翼的壓低聲音,以防有人發覺她們。
莉桐看在眼底,也忍不住憐惜。好歹亭蘭也是為了她才偷溜進書齋,又為了安慰淚眼婆娑的她而絆了這要命的一跤,看來她非幫亭蘭不可了!
「亭蘭,你別哭了。」她扶住亭蘭。
亭蘭甩開莉桐的手,繼續一個人坐在書畫堆中啜泣,好像等待斬首的囚犯。
「亭蘭,你若想逃過你阿瑪的處罰,就快來幫我的忙吧!」莉桐蹲在亂堆中趕緊翻找出紙筆硯墨。
「你……」亭蘭終於停下哭聲,像是見到一線曙光似的緊盯著莉桐。「你有法子嗎?」
「有!」她對同她跪在地上的亭蘭說,「可是你若不幫我,那咱們就真的只能在這兒等死。」
亭蘭看她那副笨笨的模樣,實在難以想像她會有什麼好法子,可是危機當前她無計可施,只好依著莉桐的法子走一步算一步。
她們兩人先踩上椅子,取下牆上掛的半幅破畫,接著分頭進行回復工作。亭蘭負責把她打翻的一架子書冊畫卷整理起來,物歸原處;莉桐則端坐在碩王爺的桌案前,攤紙研墨。
亭蘭是個嬌慣的格格,平日養尊處優,幾乎沒拿過比筷子更重的東西,這下子東搬西揀、收拾來收拾去的,忙得她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等把地上所有的雜物收拾乾淨,起身休息時,她已經有點兩腿發軟,站不住腳了。
當她回頭看見莉桐正趴在碩王爺桌案上,不知道在摸些什麼,心中立刻大起無名火。
「喂!蘇莉桐!我在這兒收拾得這麼賣力,你居然坐在一邊閒閒沒事?你這是什麼意思!你……」
亭蘭邊罵邊踱向莉桐,一旦發火就完全忘了疲累,正想好好訓她一頓時,才赫然發現莉桐在做什麼。
她在臨摹那幅破畫!
亭蘭愣在原地半天不動,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會畫畫?這個空有臉蛋、以美色引誘大阿哥的小狐狸精會畫畫?
她就靜靜的站在莉桐身旁看她作畫,只見莉桐像在變戲法似的,一下筆一轉鋒,山光水色就躍然紙上。雖然她已經盡力按原圖描繪,但女孩兒家畢竟娟秀,氣勢上勝不了原圖,不過空靈縹緲的意境倒十分傳神,把一代畫師境遇坎坷的苦悶刻畫得入木三分。
等莉桐完稿擱下筆來,亭蘭像著了魔似的,不自覺的輕輕拍起手來,口中唸唸有辭:「好棒幄!你真是太厲害了。」
莉桐被她這麼一稱讚,立刻從臉頰紅到了耳根。
「沒……沒什麼,只是臨摹而已,而且事情只完成了一半。」
「一半?」亭蘭嚇呆了。「可是這圖明明已經畫完了呀?」
「是畫完了,可是還沒婊起來啊!」
這可點醒了亭蘭。「啊,對!這畫要是沒裱起來怎麼掛回牆上?可是你要我上哪兒去找裱畫的師傅?」
「要等我大弟來。」
「等你大弟?他今兒個會來嗎?他會裱畫嗎?」亭蘭依舊神情緊張。
「你別擔心,」莉桐溫婉一笑,安撫亭蘭緊繃的情緒「我家的裱畫生意全由我和我大弟接手,雖然我也能裱畫,可是缺乏專門的質材和工具也是做不來的,所以等傍晚我大弟來取伙食的時候,我會托他帶回去裱起來,明兒個一早就送過來。」
「你大弟……來取伙食?」亭蘭不解的問。
「啊」莉桐這時才發現自己說溜了嘴。「這……那……只是我……」
莉桐嗯嗯啊啊了半天,還是拗不過亭蘭,只好老實招供,心想這回又弄巧成拙了!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讓亭蘭對自己有點好感,卻一個不小心自己漏了口風,把每日讓大弟打包王府菜餚回家的事科了出來。
「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呢?」亭蘭瞪大了眼睛問道。
「跟……跟你說?」
「對呀!你早點跟我說明緣由,我就會吩咐下人為你家人另外準備一份,何苦揀我們吃剩的東西呢?」
莉桐聽見這話,心窩熱了起來。「不用了,亭蘭,思麒已經吩咐過了。」
「這樣啊!」亭蘭有點失望,似乎什麼忙也幫不上。
兩人悄悄的離開威武閣,協議好由莉桐負責裱畫的事,亭蘭負責阻撓她阿瑪進書齋去——如果他想在仿畫還沒掛回去之前進書齋的話。
於是她們就在桂花林中分道揚鋪,莉桐小心翼翼的抱著仿畫和裱畫時供參考用的破爛原畫往雍雅苑去了。
突然,她被亭蘭細微的一聲叫喚叫回了頭。
她回頭傻不愣登的看著亭蘭,以為她還有什麼其他吩咐。只見站在遠處的亭蘭一語不發,兩人遙遙對看了好久,亭蘭才小小聲的丟了句:「謝謝。」轉身就跑走了。
莉桐在桂花林中發了好久的呆,才逐漸從滿心暖洋洋的感覺中回過神來。
雖然只是很輕微、很小聲、很短促的一句道謝,她卻感覺到這比任何無價珍寶都來得可貴,因為這是亭蘭最真實的心意。
正在莉桐感動的當兒,突然一雙巨掌自她身後緊緊圈住她,令她動彈不得。她還來不及回頭探看到底是什麼人如此放肆,突然感到一陣溫熱的氣息自她的耳畔拂向臉頰。
「你和亭蘭在玩什麼把戲啊?這麼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