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蘭京
「我不管你是誰請的,這是我的院落,我就是主人,你也不過是個來客,你不覺得你作客的方式很惡劣嗎?」
「跟你惡劣的待客之道相比,我覺得我挺客氣的。」
「你既然這麼不屑待在我這兒,那你幹嘛不滾?!」禧恩卯起來咆哮,一屋女孩全呆看這場爭戰。
「因為我滾或不滾,不是由你來命令,而是由我來決定。」小舞從容地轉向一旁愣住的侍女。「你茶端到哪去了?是在等我伺候你,還是這克勤郡王府一向如此馬虎待客?」
「啊……是、是,奴婢這就去!」侍女惶恐地立刻衝出去,而小舞則一屁股安然坐上正位,君臨天下。
「誰准你在我這裡囂張的?你有本事幹嘛不回你家去當你的山大王?我最討厭你這種搞不清狀況的傢伙,還要所有人來容忍你的跋扈。我從沒拿你當朋友看,也根本不想放你踏進我的地盤,在我這裡又是撒野,又是不講理地——」
「不講理的可是你,我卻句句都很合理。」小舞氣定神閒地揚著下巴。
「你講個屁!」禧恩跺得震天動地。
「禧恩,別跟她見識!」
「忍一忍就好、忍一忍就好!」
週遭的女孩們開始好言相勸,勸住了禧恩,卻忘記封住小舞那口大炮。
「我本來就很講理。」小舞正氣凜然地對大家曉以大義。「你請人到這裡來,不說明目的也就罷了,我向你好聲詢問,你卻還我一句惡意威脅,還假稱那叫好心的提醒。
就算你是真好心,可我也有不接受的權利。我既不是那種唯唯諾諾的小可憐,也不是畏畏縮縮的小媳婦。你欺負人不成,就對我發脾氣,卻什麼道理也講不出來,只能拚命狂吠你是主人、你是主人。是,你是主人沒錯,但我可不是特地來聽命的奴才。況且你既是主人,那你的招呼在哪?你的待客之道在哪?你的理在哪?不講理的又究竟是哪一個?!「
「可是你的態度很惡劣!」禧恩詩社的朋友助陣道。
「而且囂張。」
「你們那天收下我送來的禮物時怎麼就不見你們這麼說了?」
那天拿到小舞送來繡鞋的女孩們全被將了一軍。
「我帶東西來時,你們待我是一個態度,我沒帶東西來,就換另一個態度。」小舞起身面對禧恩。「你跟我發脾氣,是不是就這個原因?」
「誰希罕你的東西!」禧恩衝往內房的衣櫃,抽出寶盒內秀麗非凡的小鞋,厭惡地砸向小舞。「把你的臭鞋拿回去,立刻滾出我的地方,我這裡、永遠永遠都不歡迎你!」
走就走,她還正愁沒理由避開鳳恩!
但小舞才轉身,就衝撞入厚實的胸懷裡。
「在我話沒問完前,誰都不許走。」
「鳳恩貝勒!」女孩們驚望著一手按在小舞肩上,一手接著方才飛在空中的繡鞋的男人。
小舞也怔住了。
她……實在很難想像盜信那天為什麼有膽與鳳恩對陣叫馬,應、應、應該是那時環境一片漆黑的緣故吧。因、因為她一面對鳳恩就呼吸困難的老毛病,好像完全沒啥改進。
鳳恩其實挺俊美的,可惜身形太雄壯,魁梧得找不出絲毫細緻的部分。臉形太剛俊有力,眼神太精銳,又大又嚇人,足以瞪得人魂飛魄散,毫無浪漫的成分。粗獷的氣質也太過豪邁,完全稱不上玉樹臨風,根本是條血性漢子。雖然他常受不了地遭小女孩們戲耍捉弄,但那份虛張聲勢的惱火,讓人感覺不到害怕。有如真正充滿力量的大獅子,懶懶地打著呵欠,搖尾掃蒼蠅,威猛的性格與原始的戰鬥力,全穩妥地安睡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是,此刻的他則是起身搜獵中的猛獸。懾人的氣勢,與平日完全不同。
小舞的心臟開始暴動,驚惶地燒紅著小臉癡望阻攔她去向的男人。
她知道很多很多鳳恩的事,看過他很多很多不同模樣,卻沒有一次這麼近、這麼清晰地將他盡情看盡。好……好大的手掌,骨節分明、剛毅有力得有如是鐵打的,撫揉她身子時則像粗糙的烈火,致命的溫柔。他……他的肩臂怎麼那麼寬厚?不但阻斷她的視野,也幾乎阻斷她的氣息。他那天就是用這副胸懷擁抱她嗎?
突然間,她憶起自己曾以嬌軀接觸過那身銅筋鐵骨、糾結肌理、孔武體魄的灼熱細節。想起自己的酥胸曾如何揉貼著他,激情之中她曾如何虛軟地以臉頰貼靠在他汗濕的胸膛上,承受著他狂野無休的衝擊。還有他不時以泰山壓頂之勢覆下的熱吻……
小舞的視線順勢攀上他充滿陽剛魔力的雙唇,冷不防與他的高高睥睨對上眼,心臟幾乎快從口裡猛然蹦出來。
他認出她來了?
鳳恩按在小舞肩上的那隻大手倏地一鉗,抓緊了她,就將她一把剝離自己身前,放到一旁的少女群中,甚至沒多看一眼。
「有勞各位大駕光臨。很抱歉我硬將你們請到這裡來,實在因有要事得查,不得不如此。」
小舞傻傻眨巴大眼,看鳳恩鶴立雞群地對一屋子人邊環視邊說明。她只是群眾中的一分子,沒有受到什麼特別的視線關照。
「我現在想麻煩各位一件事,就是一個個到我面前來報自己的身家姓名。」
少女們隱隱騷動,何必一一報知呢,大家不都多少有些認識了?
「請現在就開始。」
鳳恩像青天判官般地張腿坐入大椅,雙手安置在大腿上,閉目凝神,不再贅言。
大伙全都莫名其妙,還是愣愣照做了。有時鳳恩聽見某個聲嗓,會微皺眉頭,似乎發覺了什麼,卻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示,便輪下一人報上姓名。
剎那間,小舞明白他在做什麼了。
他在聽音辨人,企圖找出那日在黑暗中的女子嗎?
怎麼辦?她該怎麼躲過這關?是壓低嗓子好,還是吊高一些好?怎麼掩飾比較妥當?
「不要刻意裝嗲,自然點說話!」鳳恩低斥著一名嬌羞少女,嚇得小舞魂不附體。
無論她再怎麼向後躲,終究還是會輪到她。她一臉通紅且張皇無措,不復先前與禧恩對罵的奔騰豪氣。
「我……我是愛新覺羅家的五格格,我叫……小舞,隸、隸、隸正黃旗,我……」
「下一個。」
小舞怔住。這樣就好了?別人都至少還得報報父親爵位官階什麼的,她為什麼不必?
鳳恩又為什麼對她的聲音毫無反應,連眉頭都不曾動一下?他認不得她的聲兒嗎?
半個多時辰過後,所有人一一報過名,鳳恩霍然起身,滿室緊張萬分,像要等候發落的犯人。
「華陽格格,請你站到前面來。」
一名滿臉不甘不願的柔弱少女,楚楚可憐地抿著清秀紅唇,雙眼帶倔地垂頭走到他跟前。小舞呆望著,不知鳳恩下一步要做什麼。
「你似乎不太高興我的問話。」
「我是不高興,我先前才跟家人聽戲聽得正精彩,就被你莫名其妙請來,又叫我做這麼莫名其妙的事,我為什麼不能不高興?」
鳳恩微瞇了下深邃雙眸。聲音對了,語氣也很像,但……又有些細節無法確定,得進一步觀察。
「是這樣的,十天後是南方的觀蓮節,宮中的姑母邀禧恩領詩社朋友一同參加蓮花宴,可禧恩的詩社只有四人,這數不吉祥,所以我得替她多邀幾個進宮,給姑母湊興。」
「那也不必硬要人一一報上身家姓名呀。」華陽柔弱地嬌聲怨道。
「我得聽聲選人。」
「為什麼?」
「那是吟詩成敗的關鍵。」
「可我家裡多得是高官大宴、豪門場面,我並不希罕你這什麼宮中蓮花宴。」
這口氣挺有那日的味道。「你當然可以不希罕,但姑母其實是想借此宴探查哪家格格可做皇子妃的人選,為了禧恩的前途,我不得不謹慎。」
「原來如此。」
「那麼,」鳳恩轉身,對眾女們道:「諸位格格辛苦了,我會差人一一送你們回府。我姑母在物色皇子妃之事仍屬機密,請各位聽過就算了,切勿走漏風聲。」
少女們嘰嘰喳喳地緩緩散去,目露詭異光芒。鳳恩懶懶地伸伸腰,故作無視,深知她們回去必會將此事吵得人盡皆知,並且急切探尋進宮管道,冀望雀屏中選,而忽略掉鳳恩此次召她們前來的私心。
小舞失落地呆立嘈雜的人群中,被左右前後的人順道簇流出去。
還以為……鳳恩對她一定會有很強烈的印象,或者對她有某種特殊的感覺,畢竟他們曾經那麼親密地彼此接觸過。怎知,全是她自己在做大頭夢……
行經廳門,邊上的禧恩不懷好意地環胸冷笑,一副「看吧,我早告訴過你」的勝利姿態。
小舞回瞪她一記「死胖子,閃邊去」的狠眼,登時被人斥道——
「五格格,你站住。」
鳳恩?
禧恩急忙攀在鳳恩臂側,像在鼓勵鳳恩替她教訓這個臭小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