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蘭京
「你這講話吞吞吐吐的毛病,怎麼仍舊一無長進?」白蓮無力地長歎。
穆蘭不多作聲,垂眸靜默。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接納她的本性,她早已明瞭這點,所以適時收斂、隱藏自己,成了她的看家本領。
「我看你還是早點和額勒春少爺完婚吧,否則你永遠無法對朱雀哥斷念。」
穆蘭慌了。「我對大阿哥並沒有……」
「我已經很努力地替你掩護,但我沒把握還能繼續替你遮掩下去。」白蓮鄭重地抬眼望她。「你們實在是一對很奇怪的兄妹。」
這話如同一道猛雷劈進了穆蘭的腦門。
「你一直很努力地隱藏,我們早看穿了也不好意思說破,只好一再地在別人面前替你擋著,但你自己多少也要警醒些。」
我們?福心也看出來了?
「穆蘭,你何不對我坦白你的心事呢?你真的有把我當朋友看嗎?」
「我很想說,我……很久以前就想找個人吐露。」可是事情怪誕得讓她也不知該從何起。
說她在大白天裡就遇見一再重複的詭橘異象?還是說大阿哥緊迫而周密的監視?或說他每日逼供她夢境為何的荒唐行徑?抑或是說她天天夢見的熟悉情境,那段看似前世,又宛若今生的鮮明記憶……「穆蘭!」白蓮有些擔憂地深瞅她。「你臉色好難看,要不要我們先回你家去!」
「不……我不想這麼快回家。」和大阿哥待在同一處讓她簡直喘不過氣,壓迫感太重了,還有雜亂交錯的現實與幻覺……「白蓮,我懷疑……我可能有點瘋了。」
「胡說,你只是近來有些心神不寧,一定是沒睡好的關係。」她柔聲安慰著。
「可是我……」
「我覺得,最大的關鍵還是在朱雀哥。」她感慨地握著穆蘭冰涼的小手。「坦白說,若我有那麼一個英武俊美的兄長在身邊,我恐怕也很難把持住自己的心思。」
穆蘭心頭沉重的烏雲豁然開朗。白蓮也這麼想嗎?
「再說,朱雀哥又不是個僅僅外貌出眾的男人,那麼強烈的性格和魅力……」想著想著,她都不禁酣然一歎。「雖然我看中的夫君對像是巴英,還是會忍不住被朱雀哥吸引。」
「但你最後仍會選擇我弟弟?」
「那當然,迷戀是一時,成親卻是一輩子。我還是會努力嫁進你家去,正如你最後還是得嫁給額勒春少爺。」
穆蘭陡然失落。
「你不會怪我話太直吧?」
「不,當然不會。」她疲憊一笑。「白蓮,你作事條理好分明,一點都感覺不出我們同年紀。」
「造化作弄人啊。」她無所謂地斜瞟水面蓮葉。「生在貧窮的書香門第,憑骨氣是活不下去的。或許有些人會很瞧不起我,但瞧得起我又怎樣,他們又不負責養我。瞧,若不是靠著你有錢有權,我們能這樣悠哉地談詩喝茶聊聊天嗎?」
「白蓮,那個……」
「嗯?」
她想了想,還是毅然決定說出口。「我從沒有瞧不起你。」
「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穆蘭笑得好開心。她好喜歡白蓮,清秀又聰明,是詩社中的第一才女,卻從不以她漢人優越的文學素養傲視他人。雖然白蓮努力討好巴英只是為了嫁迸權貴門第,她還是好敬佩白蓮,好希望她快點成為自己的弟媳。
「這樣,關於朱雀哥的事,你有沒有想開點了?」
穆蘭的好心情一下就給僵住。
「你要知道,你的態度會影響到他的反應。你越表現得為他著迷,他越是會強烈地吸引你,這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道理。我這外人不該跟你說這些的,但上回看他抱起昏倒的你回榻休息時,我覺得那氣氛讓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他不一定是我的大阿哥。」
白蓮被她突然堅決的神態怔住。
「若我的夢境是事實,那他就有可能不是我的大阿哥。」
隨即,她一反常態地流利道出朱雀一直逼問不出的夢境,聽得自蓮傻眼。
「雖然我的夢境目前仍支離破碎,片片段段的,但它越積越多,我終有一天會把所有的夢境湊成完整的事實。」
白蓮徹底目瞪口呆,開始相信她好像是有點瘋了。一直巴在桌邊埋頭猛吃的福心則隔著老遠距離,陰鴛地冷看穆蘭的一舉一動。
在回程的馬車裡,福心交給穆蘭一包東西。
「養生補血的珍貴藥材?那應該是我比較需要才對吧。」被穆蘭唬得血色盡失的白蓮苦笑道。
「你最近真的氣色好差,上回還暈倒,我很擔心……」福心怯怯囁嚅著。
「謝謝,我回去會馬上交給侍女們處理。」福心一直都是個細心的朋友,見她有異狀,必定立即找一大堆偏方給她。
「你一定要服用喔,一定喔。」福心下車後仍不忘再三叮嚀。等送完兩位朋友回家,穆蘭才交代車伕慢慢駕車,逛個兩圈再回府。
「可是格格,大少爺交代一離了詩社,就得盡快——」
「等等,快停下來!」穆蘭忽然驚叫,開了車門就跳。
「格格!您要去哪裡!」車伕一慌,嚇得馬兒暴躁起來,頓時一片混亂。
穆蘭追著熱鬧市街上的瘦小身影,可那身影彷彿背後長了眼睛,知道有人追著,就刻意閃躲入人群中。
「借過一下,麻煩讓一讓!」她快丟了對方蹤影了。
「急什麼呀!」
「姑娘,你怎麼撞人哪!」
週遭的抱怨阻撓不了她的決心,硬是要追上那熟悉的背影,完全沒發現自己一拐又一彎地已經逐慚轉入偏僻的胡同裡。
「前頭的人!喂,等一下!」她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對方卻像溜鰻似地機靈亂竄。
不行,她跑得肚子好痛她靠在幽暗的胡同壁邊急促喘息,勉強四下張望一眼,不禁懊惱。完蛋了,她不知道該怎麼繞回大街去。
車伕一定會很焦急,回府之後免不得會挨大阿哥嚴厲處置。大阿哥雖然對她分外偏寵,對其他人依舊凌厲冷酷,毫不留情。
她實在太莽撞了……「姑娘要買東西嗎?」
穆蘭微徽朝稚嫩的嗓音睜眼,愕然怔住。
「您想要什麼樣的圖,儘管看。」
十一歲左右的小少年抱著大堆的畫卷森然仁立她面前。這就是她剛才在追的人!
少年的目光極為銳利,陰沉地盯著她的錯愕,不為所動。那份老成世故,與他稚弱的童顏形成對比,與她像中的面目大有出入。
「姑娘?」
「畫……有日光山人落款的畫……」對,她記得夢中的少年與這東西有密切關聯。
少年冷漠地直接抽出一卷,攤展在她面前。「如何?」
她略略掃了一眼,又執著地回視到少年臉上。
「買不買?」
「我……」想問的話,尷尬地卡在喉頭。「好……我買。」
「那麼,這就是第三幅你擁有日光山人落款的畫作。」
整個世界頓時扭曲成詭異的畫面。他怎會說出這話?現實與夢境完全重合,將她的意識帶往另一個時空。
在夢中——「你怎麼會只有兩幅畫是有日光山人落款的?你不是前前後後跟我買了三、四十幅嗎?你到底有沒有用心在找?!」小光狂吠。
「我有,可是,真的只有兩幅有你師父提字簽名……」
穆蘭細聲細氣地急切解釋。
「喔。」小光不自在地暗暗一咳。看來他搾了這笨格格不少錢,這一年多來竟然只賣了她兩幅真跡。「既然你只有兩幅,幹嘛不留一幅在自己身邊鎮邪?皇上再大、你二姊再尊貴,你自己的命也該先保啊!」想來又教他火大。
「我這不就來請你再賣我一幅了嗎?」她柔聲安撫。
「現在賣給你是可以救你一命,但會要了我的命!」
小光為何發這麼大脾氣!
「我若再賣一幅給你,朱雀一定馬上就追查到問題是出在我身上,那時我不被他扒層皮才怪!」
「你這樣說,好像我已經被他盯上了。」一舉一動都在他監控之下。
「什麼好像。」根本就是!小光沒好氣地瞟了茶樓裡行跡可疑的客人們一眼。
「朱雀到底是什麼人?他憑什麼做出這種事?」這問題她疑惑良久,依然不解。
「他是跟你不同世界的人。」
「嗯,我也一真覺得朱雀陰陰森森的,像鬼一樣。」
小光老成地蹙眉長歎,拿這金枝玉葉沒轍了。「如果這個叫朱雀的人取這名字,完全碰巧是因為他姓朱名雀倒也罷了,如果不是,那他肯定還有三個同夥的。」
同夥的?在朱雀幾乎掐死她的那回,她是見過他有個同伴。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合稱『四靈』。如果他名叫朱雀是取自這含意,那你可惹上大麻煩。」
「他會是什麼來歷?」穆蘭緊張了。
「我得再去探探才曉得。不過據我所知,這票人都不簡單。他們為了得到最頂尖的高手,不借從孩童期就嚴格訓練,或引發他們某種潛在異稟,更不吝惜對遴選出的天賦優異者傳授絕世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