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蘭京
「對不起。」她也自覺有些過分了。
「我不怪你,畢竟,這些內幕也不可能會有人告訴你。」
琉璃接過冰雅送來的手絹拭去淚痕。「其實我也知道咱們『四靈』有時手段不夠光明磊落,但目的絕對是為大清好,『四府』的一切作為則是為了他們自己好,所以我才說他們是惡徒。」
「的確是。」只不過百禎似乎比「惡徒」兩字更詭魅難測。「琥珀郡主,我真的得回房休息了。」
「你的頭還在痛嗎?」
「不,可是……」她想回去等百禎.也許他會突然歸來,也許他會……「你太內向了,成天關在屋裡,難怪老是一臉蒼白。」真是不健康。「對了,換你來跟我聊聊禎二哥和你的事了。」
「我?」還有輪流聊的規矩?
「是啊,你們之間進展如何,什麼時候才告訴大伙你的真實身份?」琥珀天真地支肘撐著小臉,晃蕩雙腿。
「這……」
「別裝了,大伙早在私下推測你一定是他看中的人,只是礙於某些因素才把婚事給壓了下來。是你父母不同意這門親事嗎?」
「他、他們…」
「我可以理解。當皇阿奶把我許配給小棋時,我阿瑪和額娘也是嘔得要命。沒辦法,准教他們端王府的男人一個長得比一個出色,又花名在外,艷史不斷.不過我有自信能拴住小棋。你也應該要有這種信心,才能說服你父母。」
這一句直直刺入冰雅心坎裡,疏遠的面具登時融化。「我沒有那種信心。」
「為什麼?你很漂亮啊,好看到連你那彆扭的性格我都能勉強忍下,只為了能這樣多觀賞你兩眼。」
冰雅懶得深思這到底是褒是貶。「我說的不是長相,而且我也討厭以色事人。我指的是……」她很可能原先是被買來替大貝勒暖床的。
「冰雅?」
「我……我的出身……恐怕不太好。」那日出府的慘痛印象令她備感污穢。那種下層社會,也許就是她過去的生存環境。
「不可能,你出身好不好,我一看就知道。」
說得倒輕鬆,冰雅苦笑。
「我是說真的!其實只要在某個層次的圈子生活久了,自然就會有靈敏的嗅覺。有人哪,明明出身小家小戶,卻硬要擺闊充派頭,賣弄風雅,自抬身價。我只消聽他一句話瞄他舉止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斤兩。」
「那是對方演技太差。」
「不,那是一股味兒。」琥珀雙眼忒地篤定。「不管他演得再好,明眼人就是嗅得出來,那味道不對。」
「你指的是氣質吧。」
「啊,對對對,就這意思!」這詞用得好,她只是一時沒想到。「這種人我看太多了。
愈是身份不高的人,愈愛找些雜七雜八的名目製造假象,愈愛在言行上玩些自以為高明的花樣,活像小孩裝大人,假作貴婦卻一副村姑相。沒辦法,因為那些下等人對咱們的生活環境全是憑空想像,或道聽途說,根本接觸不到。而你呢,一眼就知道你正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裝不來的。「
冰雅迷惘了。若真如此,百禎為何不聲明,害她一直深信自己是被買來侍寢用的卑賤女子?
「你在想什麼呀?」老是不說話。「我真有點懷疑你的年紀。你看來比我小,心境卻比我老,性子一點都不可愛,那幹嘛長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呢?好像你是未經世俗污染的小天女,心思單純的玉娃娃,骨子裡卻全不是那回事。你已經把身子給禎二哥了嗎?」
這句嚴重冒犯了冰雅的隱私,憤然起身。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禎二哥身旁的女人,他哪個沒睡過?」連這也計較,未免太小鼻子小眼睛了。「可我還是猜不透你的來歷。禎二哥從不在自個兒院落裡養著女人的,因為那兒是他獨處的聖地,處理公務的神秘禁區,不是跟女人廝混的地方。他倒一直把你安置在那裡,實在反常。」
「或許他正是要利用我來處理公務。」
這話說得冰雅自個兒都心寒,丟下琥珀的叫喚堅決離去。
百禎到底是怎麼看待她的?說是和她有婚約,卻在要了她的人之後就打算把她請出去,隨即發覺她在正事上似乎有某種利用價值,又將她留下來。他在打什麼主意?
她還要多久才能想超過往,脫離這團疑雲?她能依靠的人只有百禎,但他也是最不安全的一道謎。
百禎從不吝於和週遭女人發生關係。
冰雅頹然靠在緊閉的門扉上,虛弱地顫聲喘息。她怎麼了,為什麼傷心?她茫然凝睇手心裡盛住的滴滴淚珠,緊緊捏在小拳裡。
為什麼會這樣?她可以對所有人冷漠,一面對百禎,卻變得極度脆弱。是他有瓦解他人防備心的魔力,還是她就是無法在他面前戴上面具?
她該怎麼辨?她不應是如此懦弱無能的角色,她腦海裡一直有個聲音不斷呼喊:她不是。那她該如何解釋目前的處境?
她靠著門板沿坐在地,雙手緊壓腦門,雙膝緊抵前額,哭泣。
百禎,百禎在哪裡?為什麼還不回來?她心底強烈的痛苦是因為愛,還是依賴?
冰雅,沒事了,我在這裡。
在這麼多個記憶茫然的日子裡,她都是靠著百禎這溫柔而熟悉的耳語在支撐著。她什麼依靠也沒有、什麼才華也沒有、過往不明、前途渺茫,她目前唯一擁有的只有他而已了。
他為什麼要丟下她這麼多天?冰雅顫巍巍地咬著指甲沉痛落淚。她好害怕,每當獨處的時候她就好害怕,控制不了腦子裡的胡思亂想。誰來陪她都沒有用,只有百禎能制伏她心底深邃的恐懼。這是愛嗎?應該不是,她只是處境太無助……禎二哥身旁的女人,他哪個沒睡過,冰雅心頭猛然一絞,抽得她痛不欲生。她離不開百禎,可他卻離開得好輕鬆、好悠哉。她的生命中心是百禎,而百禎心裡呢,她會有那麼重要嗎?
簾垂深院冷蕭蕭,花外漏聲遙。青燈未滅,紅窗閒臥,魂夢去迢迢。
伺候她梳洗的人來了,她不理。晚飯送來了,她不應。將自己深深鎖在院落裡,沒人知道她一直蜷在被中哭泣。
百禎、百禎。幾乎流了一千道淚,幾乎輕聲喚了他一千遍,她才漸漸拼湊起破碎的思緒。
她想留在百禎身邊,就算百禎只是想留她用來對付政敵也沒關係。她好希望為他做點什麼,不想當個對他毫無用處的廢物。或許,可以打動他的心,或是多少吸引一些他的注意……「白虎大人,『四府』若再追查下去,咱們在江南的鹽路就要給刨出來了。
雖然咱們不靠這條們這過活,但好歹也是條重要財路。再者,『四府』這一查辦鹽務,就免不了順道掘中咱們的根。「
「漕幫?」
「是,畢竟咱們在私鹽買賣上,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在港船來往。恐怕……事情會愈搞愈大。」
百禎在馬車內沉思,安適得彷彿在打量待會要點哪出戲觀賞,看得對應老人一身冷汗。
「大人?」他到底聽懂事情嚴重性了沒?
「是哪些人負責查案工作?」
「敬饉親王府的元卿貝勒及格王府的海格貝勒。」老人的雙眼閃動熱切光芒。「咱們就直接針對這兩人下手,斬草除……」「白癡。」他的輕笑惹得老人肝火大動,卻又不敢出口犯上,憋得老臉一片紅。『』你這一出手,不等於告訴他們『四靈』確實與鹽務有牽扯嗎?「
「可、可是……難這就只得任他們宰割嗎?」
「別輕舉妄動。『四靈』與『四府』不過是在朝堂上對立的政敵,私交上倒還過得去。可鹽務的事若正面和他們起衝突,恐怕雙方真會徹底槓上。」
「槓上又怎樣,咱們『四靈』還會怕那些臭小子!」哼!
百禎以手中輕拭頸側的濕濡,垂眼淡笑。「這就是你永遠也成不了『四靈』的原因了。」
老人還不及發飆,百禎就已跨下馬車,丟了一句在腦後,「記住你的身份,以後少在我面前說『咱們』。」
馬車內的老人一陣惜愕,許久之後才怒沖腦門。這是什麼意思?他為「四靈」付出多少心力、財力、人力,甚至不惜拉下老臉與他們熱絡感情,竟然還不夠格與他們平起平坐?四個混帳小輩,又有什麼資格霸著「四靈」的寶座,佔盡一切名利與權勢?
犀利的老眼在黑暗中瞪著消失在瑞王府內的身影。
年輕人,小心了。
百禎才懶得甩他,與其跟著老頭子起內訌,還不如與美人溫存。才這一想,他就停住邁往東跨院的腳步。
他的鶯鶯燕燕,多半住在東跨院,儼然他的小後宮。至於府裡各房的佳麗,只要看對眼,多得是可共度春宵的地方。此刻他的心思卻盤桓在他最忌諱情慾牽扯的處所……
「禎二哥!」花廳內的琥珀欣然轉望門扉外的人影,頓時笑容凝結。「你怎麼……渾身濕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