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蘭京
等等,什麼「她的」宣德?宣德什麼時候是她的了?
她這一害羞,竟忘了握穩馬韁,馬兒猛地一個抬腿飛越,她當場被拋入覆滿白雪的矮叢裡,嚇得自遠方駕馬追來的亭蘭驚惶大喊,眾人一片慌亂。
而悠理則是摔得七葷八素地癱在樹叢上,雙眼星花亂轉。
第八章
「白癡!明明不會騎馬,還撐什麼面子逞什麼強?!既然落馬,何不乾脆摔死算了,拖著個滿身青紫的狼狽像回來幹嘛?」宣德在悠理床邊大發雷霆,連虹妞兒及其他侍女也不能倖免。「誰要你們煮這些雜草湯藥來?」他怒手一打,侍女手中的整盅補品全翻倒在地。「宣德貝勒……」
「把高麗來的老山參拿出來!該煎、該熬的東西是有一樣偷懶,我絕不寬貸!」他以擊在桌面的重重爆響聲作為強烈證明。
「宣德,你可不可以別這麼凶?我——」
「給我閉嘴!」他回頭朝床上一吼,悠理立刻畏畏縮縮地噤口。「你腰也扭了,腿也拐了,一身上下都是傷,除了外傷還附帶風寒,你還敢跟我羅裡叭嗦扯廢話!」
「不敢……」他發飆的時候時候實在很帥,很有男人氣概,但也很恐怖。「可是我是傷患,很虛弱的,你怎麼能用這麼嚇人的口氣對人家說話呢?」她擺出一副嬌弱堪憐的模樣。
在宣德身後的布占泰忍不住噗哧一聲,趕緊憋笑。
「你想讓自己變得『更虛弱』一點嗎?」宣德瞇起火大的雙眼,拳頭喀啦作響。
「虹妞兒,你替宣德貝勒送太醫出去,順道看照廚娘的烹調和熬煮藥膳,幫宣德貝勒照料一下這些細碎雜務吧。」布占泰溫和的言詞中左一句宣德,右一句貝勒,果真順利地將虹妞兒哄出去。
若是布占泰只顧著悠理講話,恐怕非但請不走虹妞兒,悠理的傷勢更會每況愈下。
「你發什麼脾氣嘛!」虹妞兒一走,她那些裝嬌假巧的爛演技立刻下台,又恢復了任性的臭屁姿態。「我現在渾身是傷,又在眾人面前出大糗,已經夠嗆了,你還這樣吼我!我受這麼重的傷,已經很可憐,你哇啦哇啦地跟我吵個不停,我耳朵都要——啊!」她尖銳的刺耳咆哮差點刺穿房內所有人的耳膜。
「你……你……」悠理「你」了半天卻講不下去,因為她被宣德擒住兩隻腳踝疼得她快痛哭流涕!
「你再吠啊!」宣德低咒一聲,坐在床沿繼續按揉著放在他腿上的兩隻雪白小腳。「布占泰,藥!」
布占泰連忙遞上溫熱好的藥油,方便宣德替悠理青腫的腳踝按摩。
「好痛……」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掉淚,而是腳踝劇痛的神經彷彿直達淚腺,兩者一併發作。
「在摔下來之前怎麼不想想自己有多怕痛!」宣德一邊推揉著她腳跟穴位,一邊發火。
「你在氣什麼嘛?」她形容悲慘地嗚咽哀叫,「我又不是故意要摔下來的,而且丟臉的是我,又不是你——」
「大塊嚷嚷我們相吻的事,丟臉的會只是你嗎?」他刻意重重壓她腳上拐到的筋脈傷處,引來一陣淒厲的慘叫。
「既然這麼不高興,你何不乾脆跟大家說是我強吻你?這樣你滿意吧?」敢情他是只想私下調戲、佔她便宜,檯面上卻抵死不認自己會對她動心。「你走開!我不要你替我揉傷,我自己摔壞的身體我自己照顧就行!」可是她就是抽不回被他扣緊的雙腳。
「不管是誰吻誰,這種結果給人知道了下場都一樣!」
原來他從剛剛一直發飆到現在,氣的是這個。
「你不用擔心,反正那個吻你只是玩玩而已,我也是,所以誰也不用對誰負責。外面的人要怎麼以為,那是他們的事,我才不會因此跟你糾纏不清。」
她當然不會妄想宣德那一吻會代表著某種承諾,她對外界會因此將他倆作為一對的事一點也不開心,一點也不期待,她也對此很不耐煩的,對,就像他一樣!
「幽靈姑娘,你誤會了,宣德貝勒在氣的不是這件事!」看著悠理眼中受傷的神色,布占泰又忍不住雞婆。
「別多嘴!」宣德卻冷冷的截斷了他的好意。「你最好乖乖地待在房裡靜養,這幾天不許亂動,上元家宴之前非把傷養好不可!」
「什麼上元家宴?」
「就是元月十五的燈節哪!」布占泰笑嘻嘻地插話進來緩和氣氛,「剛好是太貴妃的壽辰,會擺宴在宮中,與同宗親貴慶上元兼作壽宴。咱們豫王府當然在家宴之列,奇的是太貴妃竟指名要親眼瞧瞧在西北仙境下凡的天女。」
「她要看我?」悠理瞪著銅鈴大的呆眼發愣。
「怕是天女之說早已傳遍宮中,所以大家也想趁此機會開開眼界吧!」布占泰瞄了宣德一眼,果然,貝勒爺的臉色極為難看。
為什麼悠理的事會傳遍宮中,還沸騰到迫不及待地想親眼一睹的地步?
「我……非去不可嗎?」
「你敢不去?!」宣德投以殺人似的目光。
「可是我又不認識什麼太貴妃,連你家中的人我都不太熟,這家宴擺,要我面對幾十張的陌生面孔,我還吃得下嗎?」
「吃吃吃,你滿腦子就只會想到吃!」
「你不是說家宴嗎?擺筵席不是為了吃東西,不然還會有什麼名堂?」凶個什麼勁兒。
就是有名堂,宣德的臉色才難看。
「待會兒藥膳好了給我統統吃乾淨!虹妞兒會照我的吩咐教你進退禮儀,嬤嬤會每日指導你宮中規矩——不准還嘴!」宣德凶悍地打斷她欲開口抗辯的勢子。「進宮之前,你一切生活作息全得聽我的!如果亂了我的安排,養不好身體,看我如何治你!」
她被宣德暴雷般的怒喝嚇得縮脖子擠眼睛,睜眼之後只見他怒火沖天地離去身影,以及沉寂下來的劫後慘境。
「想治我就治唄,怕你不成。」悠理喃喃低咒地將傷腿塞回錦被裡。「我落馬他生氣,我受傷他生氣,我被他強吻了他也生氣,我被人邀請赴宴他更是生氣!難道這全是我的錯不成?我就這麼惹人厭、看不順眼!」
「幽靈姑娘!」布占泰扶她躺下休息。「貝勒爺不是在生氣,他只是在鬧彆扭。」
「鬧彆扭?」她以為宣德只有兩種情緒而已,不爽和不屑。
「他是太擔心你了。」他歎了一聲,收拾藥油瓶子,「下午來人通報他你落馬受傷時,他差點把屋頂給吼翻了。」
「然後就跑來這裡吼我。」悠理沒好氣的抱怨。
「如果他不在乎你的話,才不會管你的死活咧!」他還是忍不住開心地竊笑。「你也只是摔傷而已,受點小風寒,瞧他惱的,活像只被人踩著尾巴的獅子!」
「你還笑!」悠理漲紅的臉分不出是氣是羞。「他也不過是在關心自己偵查的重要目標,怕我摔斷了舌頭就問不到口供,我在他眼裡,地位不會比一個囚犯高多少!」
「這囚犯還當得真奢華!」他羨慕地嘖了一聲,搬出宣德命他扛來的大小藥罐及補品。「身為囚犯居然一個人住這麼大個雅致的院落,有侍女可供差遣,行事起居一律比照府裡的格格們。吃呀、睡呀、穿呀、戴呀、冷呀、熱呀、暖呀、涼呀,他還一併照管到底,看犯人像是看寶貝似的!」
「你是他的奴才,當然替他說話。」她才不上布占泰的當,只是聽得心裡一陣竊喜和得意。
「隨你怎麼說,反正大家心裡有數,一切看著辦!」這兩個冤家都一樣嘴硬,愛拗脾氣。「只是你別鬧過火,最近貝勒爺在外已經受夠委屈了!」
「怎麼了?」
布占泰趁宣德不在,就抖出了他向皇上奏本請兵的後續。她大致知道宣德回京為求皇上援軍之事,也明白他期待能一舉加功晉級,有個正式名號得以長駐塔密爾,防禦邊境。可是她沒想到這份功勞一加竟加到毫不相干的順承郡王頭上去。
「這不公平!宣德就是拚命跟他借兵借不出個結果,才豁出去地跑回北京來孤注一擲,這份功勞是宣德的,為什麼會被那個既不出兵又不出力的郡王搶去?」
「不知道。」布占泰又歎了一聲。「連將軍也嚇一跳,因為他正屬意宣德接替費英東大人的副將一職,現在職等被順承郡王的兒子圖都頂去,他也沒有名目重返塔密爾任任職,這會兒,可完全卡死在這裡,進退不得了。」
她不瞭解政治上的暗盤和角力,也不瞭解波去詭譎的官場遊戲,她只知道宣德是重實力、輕浮名的人。如今功名給人偷走不打緊,竟連一展抱負與實力的機會也給人奪去。辛苦奔波回京討救兵,居然淪落到自己一無所有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