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蘭京
「京城裡有很多樣的人,但上流的人……大部分都像雪格格那樣,畢竟身份不同嘛。」
「雪格格怎樣?你倒仔細說來聽聽。」一句尖銳而刻薄的嗓音由帳門外傳來,嚇得帳裡的兩人縮在一起。
「虹妞兒,你……怎麼不先伺候雪格格呢?」悠理巴不得她乾脆不來,大家各過各的日子。
「出去,布占泰,幽靈姑娘由我伺候,你別擋在這兒礙事。」
「他哪兒礙事了?」一看虹妞兒欺凌老好人的架式,她就忍不住在發正義感。
「你要我當著男人的面替你寬衣、擦洗身子嗎?」身材微胖、一臉福相的虹妞兒笑起來,壓力十足。
「我……先出去了。」布占泰趕緊逃走,躲避戰火。
「虹妞兒,這下子可是你逼我翻臉的。」悠理沉下森然的臉色。「任誰都看得出我們早就處不來了,你服待得不甘不願,我看你這副狗眼看人低的態度也不順眼,何不自掃門前雪,少管彼此閒事?」
「你當我樂意為你這種粗鄙的女人服待?」虹妞兒不屑地哼笑,注入熱水於小盆中。「要不是大人有令,我才懶得管你。」
「宣德只叫你照顧我的日常起居,可沒叫你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別以為你是雪格格的侍女,就有資格跟著發大小姐脾氣。」
「你這種無禮又放肆的不名人物,有什麼資格論斷我?我對你已經夠客氣了,否則入了京,我倒要看看你被眾人圍剿的好戲。」
「你幹嘛老是罵人?我哪裡粗鄙、哪裡放肆?」兩個女人不知不覺愈吵愈大聲。
「你還有臉問?」虹妞兒甩下毛巾,大吐隱忍已久的不平。「宣德大人的名諱是你能直接叫的嗎?出身高尚的人會隨隨便便和下人平起平坐吧?你言詞怪異、舉止輕浮,只有下人才會和你嘻嘻哈哈打鬧在一塊,這叫物以類聚!你認為我這種格格跟前的貼身丫頭會甘願服待一個下人嗎,啊?」
「什麼上人下人的,人無貴賤之分!在我觀念裡只有兩種人:好人跟壞人。」虹妞兒正是後者。
「你以為這天下是你的,規矩全由你定?」虹妞兒斜眼輕蔑一瞟,冷冷若冰霜笑道:「我倒很期待你在京城一不小心直呼大人名諱時,被當眾掌嘴的模樣!」
「掌嘴?」這是什麼怪規矩?「我叫宣德那麼久了都沒怎樣,你以為你唬得了我嗎?」
「每個人對你都縱容得太過分!」虹妞兒咬牙切齒的怨毒樣,不知真是在為尊卑規矩抱不平,還是嫉恨悠理到哪都吃得開的人緣。「你等著瞧吧!關外還能任你天高皇帝遠的胡搞瞎鬧,入了天子腳下的京城,我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我什麼時候得意過了?!我只是和——」
「你們在宣德大人帳內做什麼?」一陣重如雷響的巨喝隨三名高大的身影進入門裡。「哪一個是天女?」
虹妞兒被這三名巨大的陌生待衛嚇得臉色慘白,悠理只是不明所以,倒不至於害怕。
「我就是,你們是誰?怎麼隨隨便便就闖進來?」要是她正在更衣洗澡還得了。
三名氣勢不凡的侍衛盯著一身粗布男裝的悠理,再看看縮成一團的虹妞兒,確定之後才恭敬地拱手行禮。
「得罪了,天女姑娘。如有冒犯,請多見諒。」三名侍衛行完禮後仍是一張撲克臉。「請天女姑娘移至別帳,宣德大人這裡,由我們接手照應。」
「那我今晚睡哪裡?原本也睡在這帳內的士兵呢?」
「宣德大人竟然讓士兵在他帳裡休息?」看他們的表情,好像這對宣德是莫大的委屈。
這是怎麼回事?
「布占泰!」她衝出去張口大喊,卻突然愕住了。
大批軍容壯盛的騎兵正在他們紮營業員的營區裡,整齊有序地搬運著大大小小的補給行李,讓人被馬困的塔密爾駐兵們精神大振。
幾個年長位高的領隊士兵井然有序地指揮一切,或恭敬地和宣德在遠方商議。整個營區的氣氛全變了,但她總有不好的感覺。
「幽靈姑娘,你怎麼跑出來了?」
「布占泰,他們是誰?」
「那些全是從城裡來迎接我們的親兵。我們終於不用再啃乾糧,也不用委屈宣德大人分出穹帳了。」
看到布占泰歡喜的笑容,她扯扯僵硬的嘴角回應一下,一種奇怪的不安感卻逐漸擴散。
從這一刻起,她有熱呼新鮮的糧食伺候,有舒適的氈房可以供她輕鬆享用,有單獨乘坐的馬轎代步,有豪華的狐裘御寒,可是她再也見不到宣德。
入了北京後,她更是完全被隔離在宣德的世界之外。
第六章
等悠理被請到宣德家靜養時,她才後悔當初真不該興致勃勃地跟他到北京。宣德乃滿州貴族,姓愛新覺羅氏,為皇族的一支和碩豫親王的第四子,但他的貝勒等級比自己的親兄弟低了四級,因為他的母親只是個側福晉。
這簡直像在看電影,什麼貝勒啊、皇族的,全都是螢幕上才有的東西。可是她現在不是在看戲,她真的掉進一個她完全無法理解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她幾乎被宣德一家給軟禁了。除了待在豫王府,成天和宣德家一窩的福晉格格們串門子外,哪兒也別想去,連宣德也無法輕易見著。
「宣德會在忙什麼?就算事情多,也不可能多到沒時間來探望我一下吧。」悠理和這府中唯一比較談得來的亭蘭福晉——宣德的三嫂在偏廳內玩五子棋。
「他們男人自然會有要忙的事,等忙完成任務了之後再向我們報備即可。我『雙三』,你死定了!」比起亭蘭高明的圍棋功力,五子棋對她來說形同小孩子遊戲。
「我沒你那麼開通,我會很想知道宣德的一舉一動,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悠理一面歎氣,一面下子進攻,逼得亭蘭忙於圍堵,無暇反擊。
「你不是說你很少和人下棋嗎?」怎麼會把她逼到無處出手的地步,嘔死亭蘭了。
「我真的很少跟人下棋,我向來都是一個人跟電腦下。」
「什麼腦?你跟腦子下棋?」亭蘭快被這名傳說是天女的怪胎唬倒了。
「亭蘭,我既然見不到宣德,那你可不可以替我把布占泰找來?」她的心思顯然根本沒放在棋盤上。
「誰是布占泰?」
「宣德的貼身侍從啊,你不曉得啊?」
「我怎麼曉得!這府裡上上下下兩百多個僕役,我哪記得了那麼多。而且……」亭蘭以那雙美眸狐疑地打量悠理,「你怎麼可以私下召見宣德的男待,你們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悠理馬上轉口,豪門貴族的禁忌和地雷一樣多,一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盤不算數,你一直說話干擾我,我們重下一盤。」亭蘭開始賴皮。
「今天下到這裡就好,亭蘭,你帶我參觀這座府邸好不好?我住到現在這麼多天了,都還沒機會好好看過,也沒人肯帶我四處走走。」
「好,我陪你。」反正她也閒來無事。「我順便帶你看看這裡最有名的梅海亭,開開眼界。」亭蘭興奮地回頭吩咐一聲,不一會兒,拿披風的,拿傘的,拿點心的,僕役們俐落地伺候她倆動身,形成一條豪華的觀光隊伍。
天哪……就只是在院子裡走走,陣容就如此浩大,而且悠理更沒想到宣德家光是庭院,就比中正紀念堂還大。
雖然這一趟逛得她上氣不接下氣,但卻讓她擬好了心中盤算的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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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宣德和隨行人員才返回豫王府,忙碌一整天的宣德沒多少力氣處理其他閒事,只在回自己院落的途中跟布占泰交談幾句。
「今天悠理那兒怎麼樣?」
「回貝勒爺,侍女報幽靈姑娘下午同福晉格格們品茶閒話,之後隨亭蘭福晉逛逛庭院,四處賞雪,傍晚和大伙用過飯後便回房歇息了。」
縱使宣德對自己的貝勒爵位極為反感,在關外他尚可逃避,入京後就不容他亂了規矩,該有的稱號絕省不得。
「退下吧。」
「是,貝勒爺。」布占泰每天退下前總不忘再多嘮叨一句,「您明兒個還是不去探望幽靈姑娘?她每天都打探著你的消息。」
「我哪來的空?向皇上請求頒兵支援塔密爾的折子至今仍沒下文,將軍交代我調查副將費英東是生是死的事也沒個頭緒,哪來的時間再管那些細碎雜事?」
「是……」布占泰恭敬地承受著宣德的焦躁與怒氣,沉默退去。
沒有了蹦蹦跳跳的悠理在身邊,宣德的壓力無處發洩,又變回了以往冷硬而難以親近的貝勒爺,對他而言,兒女私情絕比不過軍務大事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絕對要借兵成功,而且不是一支、兩支暫且支援塔密爾的雜兵,他一定要說服皇上借調也強悍有力的正規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