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蘭京
雍華停下手上無意義的動作。
「我本來也以為,『四靈』之中的『白虎』寶座會由你奪魁。你的資質、你的完美戰跡、你的絕倫
武藝,你無懈可擊的演技……你有絕對的資格成為『白虎』的,只可惜,你血統不純。」
「英繪。」
「我覺得他們也真是無聊,做事憑本事,跟血統有什麼關係?不過我勸你也別太在意這些頭銜,
『四靈』說穿了,也不過是四個來頭很大的小嘍嘍,還不是得由人擺佈?像你這樣只管接任務,不必參
與源頭的商議遠比較好。一身拳腳功夫都已賣給他們了,就不必連腦筋也一起賣。」
「我對他們不是這樣的心態。」
英繪一副「我瞭解」的模樣拍拍他肩頭。「在老朋友面前,還逞什麼強?你以前是怎麼苦過來的,
我又不是不知道──」
「格格!」三昧焦急地衝進涼亭。
「三昧怎麼近來變得好浮躁啊。」英繪笑笑。
「托某人的福。」雍華冷道。
「他跑來第四趟了吧,到底有什麼大事?」
「你無法插手的事。」雍華一句手勢,三昧立即附耳稟報。他靜靜聽了好一陣,神色淡漠。「乾脆
捏死她算了。」
「誰呀?」英繪好奇得眉毛都跳起來。
「『四靈』的小寶貝。」不親自走一趟不行了。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英繪馬上興高采烈地跟上去,在發現他前去的方向時,不覺愕然。
「你怎麼是回冷泉苑?你把那個小丫頭安置在裡頭了?」
冷泉苑向來是個禁地,就連雍華的手足,未經他允許,也不得擅闖一步。他怎會把一個陌生丫頭安
進去?送來受訓的新手不都是安置在後棟的伙房裡頭嗎?
還沒踏入冷泉苑,老遠就聽見一窩女人廝殺打鬥的尖叫哭嚷。
「你最好先別進來。」
「為什麼?」英繪怪叫。「平常我不都是這樣來去自如的?」不經傳報即可出人冷泉苑,可是他最
引以為傲的友情特權。
「不是不讓你進去,而是不方便。」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小搭檔而已,不行嗎?」
「如果她有穿衣服的話。」
「啊?」英繪傻眼。
一人廳裡,果不其然,一票嬌容殘亂的鶯鶯燕燕全都委屈萬分地撲上來,爭先恐後地哭訴。
「格格,我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那小妮子簡直是頭野獸!」
「是啊,這幾天光是教她如何梳理自己的工作,就已經弄得咱們渾身是傷,人家再也不想教了
啦。」
「我們向來負責伺候您的,為何還要伺候那傢伙,任她欺負?」
個個女孩們髮髻歪斜,衣衫扯得歪七扭八,花妝糊成一團,有的像被潑了茶水般地濕漉漉,有的像
跟貓纏鬥過地慘兮兮。瞥見被茶水波及的書架時,兩團冷焰立刻竄出雍華雙眼。
「她人在哪裡?」
「躲在那兒!」女人們熱切地為他指路,欣喜地目送他森寒的背影。
書本向來是他的心頭肉,一點損傷都是大忌。不管弄濕書櫃到底是誰,始作俑者絕對脫不了罪!
雍華冷然跨入陰暗套間時,榻角里頭的小黑影縮了一下。
「還躲什麼呢?」他溫柔得令寶兒脊背發涼。
「不是我起的頭。」
「每回亂局你都這麼說,換個藉口吧。」
套間外傳來侍婢們傲慢的笑鬧聲,以及邀英繪到苑外石亭賞花的嬌聲軟語,寶兒就知道她完了。她
們故意把客人支開,正是方便雍華在裡頭盡情扁人。
「站過來些,把手伸出來。」
輕柔的低喃,讓寶兒一顫。她最怕的細籐鞭正優雅地拾在他身側,等待出擊。
「寶兒?」
「你……你不能再打我手心了!我上回被你打的,到今天都還沒消腫,再打下去,我手都要廢了。」
「別擔心,我知道怎麼打,只會痛,不會廢。伸出來。」
她急得快掉淚。她以前從沒被打過,從不知道自己很怕痛。來雍華這兒卻三天兩頭地被揍,揍得她都不太敢接近他了。
「為什麼……一定要打我?今天的爭執又不是我的錯……」
「嗯?你忘了我之前教的規矩了?」
不准辯解。她知道,可是冤枉的板子已經挨得她快受不了了。
「我過去也是這樣被打大的,如果你要受訓,就得經歷這一關。」
「亂講,你只是想把我逼回主子那兒去。」
「沒錯。伸手,否則就快點滾,跟你主子撒嬌抱怨去。反正他很疼你,不是嗎?」
「我才不會這麼容易就逃回去!」
「伸手,別讓我再說一次。」
她小臉全擠成一團。英勇放話是一回事,挨打又是一回事,她漸漸明白鐵骨漢子根本不像書上寫的
那麼好當。
「閉緊嘴巴,別讓客人聽到你雞貓子鬼叫。」
她從陰暗角落緩緩走出來,顫巍巍地伸出紅腫的兩片小手心。
「老規矩,掉一滴淚,多五板。縮一次手,多十板。」
不怕!不能哭、不能叫、不能縮!他就是故意要她在這待不下去,放棄學習與搭檔工作,她不能
輸,拚死也要纏到底。
第一鞭狠猛抽上去時,寶兒差點放棄之前宣言,痛得悶聲嗚咽,眼睛開得死緊。緊接著一鞭又一
鞭,凶狠的力道幾乎將她打得跪下去。
「手抬高。」
他的輕喃中不見任何憐惜,連續的劇烈擊打聲中突然爆出斷響,讓寶兒死裡逃生地喘了口氣。但他
只是悠然丟開斷鞭,由筒子裡又抽出新的一支,繼續重懲。
「站好,我沒叫你跪下。」
可是……她好痛,痛得快站不住了。
「哭了嗎?」他以籐條勾起她下巴。
「沒有!」她瞠眼怒喝。
布慢間隱隱透人的光線照上她的臉,令他微怔。
「有什麼要狡辯的嗎?」
「沒有!」
「下次知道在我這兒該遵守規矩了嗎?」
「知道了!」
「很好。」他丟開鞭子,旋身而去,留她一人待在森幽套間裡。
寶兒縮坐在小榻上,一邊哭,一邊使勁吹著小手。掌心像起火似地燒痛得緊,灼烈感怎麼吹也吹不
熄。他的確知道怎麼打人,柔嫩手心經過那麼激烈的鞭苔,不見絲毫傷痕,卻腫得像大紅鰻頭,握都握
不起來。
雍華討厭她。為了某種她怎麼想地想不透的理由,他就是討厭她。
奇怪的眼淚一直掉下來,掉在燒腫的掌上,一點感覺也沒有。手好痛,痛得眼淚都不聽話了。
還是不要當他的搭檔算了,就照他上次說的那樣,學當他的女人就好。可以像那些侍婢舞孃一樣地
穿漂亮衣棠,和他說說笑笑,在床幔裡頭莫名其妙地吱吱叫,何必硬要當個令他厭煩的爛搭檔?
任她再怎麼努力,他一句誇獎也沒有,反而愈來愈不正眼看她……
雍華再度掀簾而入的刺眼光線嚇了她一跳,連忙舉臂抹掉水珠,悍然咆哮。
「我可是一滴淚也沒掉,連聲痛都沒喊!」
「是嗎?」他閒散抓過她小手時,痛得她嘰哇亂叫。
一陣冰涼清爽的感覺浸上她雙掌,頓時截斷她狼狽的掙扎。這是什麼?光線不足的小套間裡,她只
隱約看見雍華割著某種肥厚的綠葉,裡頭跑出的清芬凝露涼涼的,敷在手上好舒服。
「手不要亂動,就這樣擱著。」
「這個好涼。」還香香的。
「我以前就是用這個敷手掌,一個時辰以後再洗掉。」他由剛搬來的小箱裡拿出個小玉瓶,倒了些
粉輕撫上她臉頰。
她不知道他在幹嘛,可是她喜歡雍華這樣溫柔地碰她。
「你小時候真的也像我這樣被打過?」
「被打總比被殺好。」
她聽不懂。「為什麼打我?如果有我能接受的理由,我絕對甘心承受,如果不合理,我豈不是白挨
了?」
「不管合理不合理,你都必須服從。」
「為什麼?」
「這是磨練。」
「你以前也是這樣嗎?」
「你幹嘛老問我以前怎樣?臉轉到另一邊去。」
「因為……如果你以前也是這樣苦過來的,那我就有伴啦。」噢,他碰她右頰的地方好痛。「如果
我快撐不下去,只要想到你也經歷過這些,我就可以繼續熬下去了。」
他不回應,專注地處理她臉上凌亂的爪痕。
「這樣我們就真的是同伴了,對吧?」
見他默不作聲,寶兒馬上又胡思亂想地辯解起來。
「今天的爭吵,真的是個意外。我有好好的在學怎麼梳理髮髻,可是我頭髮全都卷卷的,拉不直,
根本弄不出她們要的型。她們說,還不都是因為我是雜種,才會連頭髮都是雜的,就打算拿剪刀剪掉,讓它重長。我就說啦,我以前早就動過這歪腦筋,把頭髮剪光光,可是後來並沒有長出直直的頭髮,還是卷的。她們不理我,硬是要剪,這不,就打起來了。」
「你講夠了沒有?」
「你討厭我,是不是也是因為我是雜種?」
他上藥的動作頓了一下。
「是因為我眼睛是藍的,還是因為頭髮是卷的,讓你看不順眼?」
「跟那無關。」
「那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做你的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