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蘭京
「噢,海棠一從外蒙回來,就接到醫院通知,宣告神阪小姐成為植物人了。」
董哥當場呆住。
「小心下巴掉了,董哥。」海棠停下猛拳回座休息,看也沒看誰一眼地逕自拿起水瓶狂飲,任身上的汗水與嘴邊的礦泉水傾流而下,與渾身灼熱的熱氣一同蒸發。
「植物人?」董哥仍不敢相信。漂漂亮亮的一個女孩,也不過二十歲,就從此變成植物人?
「腦部撞擊過大,造成硬腦膜下出血。」大卓輕輕點著自己的腦門。「神阪家的人已經飛來台北找海棠算帳了。」
「找他算什麼帳?又不是海棠開車撞她,是她自己不注意台北的交通狀況!」
人前人後一直不表示任何意見的海棠,聽到董哥這番話,輕輕吐了一口氣。
「我說海棠這傢伙,今年八成跟女人犯沖,不然就是撞了什麼邪。」大卓樂得開始大報八卦。「他一從外蒙回台灣,就直接衝到我家醫院神經科做檢查,看他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精神病?」董哥愣得根本無心注意海棠瞥來的殺人眼光。
「他該他在外蒙的飯店裡聽到別人聽不見的怪聲,還……」大卓連忙把酒杯移開自己笑不停的嘴。
「還看見衣服自己從衣櫥裡飛出來、皮夾騰在半空中……」
「我是請你替我做檢查,不是替我做宣傳。」海棠冷著寒冰似的臉低聲警告。
「但大卓說的事情很有趣……」董哥瞄到海棠的殺氣時,立刻轉口。「可惜我沒興趣再聽下去。」
大卓也很識相地品嚐他的香檳,不多廢話。
「檢查結果如何?」海棠專注地拆著拳套與護手繃帶。
大卓直到自己慢慢啜完杯中的晶瑩瓊液,才懶懶地開口,「腦波正常。既沒有任何高標準神經傳導物質存在,大腦顳臑葉也沒有任何異常活動,一切檢測結果都是,正常。」
「那是什麼意思?」董哥除了「正常」二字之外,其它的全聽得一團糊塗。
「意思是,海棠的腦子在理論上沒有任何毛病。」
「精神壓力方面呢?」海棠低頭收拾著裝備,狀若無心地問道。
「依據檢測結果,你的耐力比壓力強太多。你得再加把勁多多虐待自己,才有機會登上神經病寶座。」
「大卓,可不可以用簡單的人話再講一遍?」
大卓瞟著董哥歎氣。肌肉太發達的男人,腦袋似乎都只是拿來裝飾用的,不具任何思考功能,平常卻還有臉笑他太過纖瘦,小白臉一個。
「說得八卦一點,海棠會遇到那些事是因為他撞邪了。偏偏他硬要我提出可以量化的科學證據,證明這是無稽之談。」
「這本來就是無稽之談。我只是壓力太大而產生一點小毛病,跟怪力亂神的事毫無關係。」
「噢,雷先生,我可能得很抱歉地告訴你,你正常得可以去競選十大傑出青年了,連一點小毛病也沒有。」
「那他真是撞邪了。」董哥雙眼閃閃發亮。
「這是不可能的事。」海棠語氣冷淡,扔下拳套的力道卻幾乎打穿椅墊。「我之前告訴你的反常異
狀,當笑話聽聽就算!」
「啊,打從國中跟你同班六年以來,直到現在,第一次聽到你開口說笑話。」
董哥在一旁環胸撇嘴,他也不認為海棠是會開玩笑的料。一張鋼鐵似的臉皮,似乎連笑一笑也不會。
「你學醫出身,居然提出這種毫無科學根據的結論?」海棠逸出一絲鄙視神情,瞥向大卓。
「我愛死這種超越科學領域的靈異事件了,我甚至早就想用前世今生那套催眠法治療病人。」他吊
兒郎當地聳肩挑眉。
「卓爸鐵定會因此斃了你。」海棠冷咄。
「所以我已經不在我老子的醫院看診。」
「你家的女病人會一下子少很多。」董哥甚至認為卓家的醫院業績,全是靠大卓那張俊臉撐起來的。「海棠,我有一點倒很好奇,你現在還有聽見我們聽不到的怪聲音嗎?」
海棠寒冰似的神情不動如山,赤裸的糾結肌肉卻微微抽緊了一下。
「當然沒有。」他堅決有力地大步邁向浴室。「我今天就練到此為止,拜。」
「喂,你要走了?」大卓連忙起身。「待會你要去哪?」
「台大醫院。」得探望神阪玲奈一趟。
「那好,順便載我一程,我的車送廠維修了。」大卓刻意朝海棠消失的方向大喊,邪邪她笑著坐回去等待。
「什麼順道載你一程,」董哥斜眼輕吁。「你根本是想去看好戲。」
「哪有,我怎麼會這麼沒人性!」真是委屈。「我是專程助海棠一臂之力,免得那個跟黑道掛勾的神阪家族會對海棠不利。」
「海棠真要有什麼不利,第一個落跑的鐵定是你!」
※※※
鐵灰色的積架飛馳在山區公路,駕駛人骨節分明的大手傭懶地架在方向盤上,看似輕鬆卻極度精準地駕馭著每一個動作,彷彿享受著機械性與靈活度臻於完美的快感。
「與其搶著當你的女人,還不如當你的車。」大卓支手撐額,坐在駕駛座旁無力地瞥海棠一眼。
海棠恍若無聞,流暢地操縱著排檔桿,在崎嶇山路上優美平滑地駛出一道銀色弧光。
「你現在可以說出真正的診斷結果了。」海棠輕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你一切正常,只是撞邪而已。」大卓痞痞地聳肩。
海棠不語,一直專注地凝視前方。
他們兩人都明白,那句撞邪,根本是大卓用來惹惱他的鬼話。大卓知道海棠最排斥邪異之說,卻老愛朝海棠的禁忌挑釁。這感覺好比去惹一隻被綁住的凶暴狼狗,有股找死的樂趣。
「哎,好吧。」大卓暫時投降。「我承認我那句撞邪的確是在胡說八道,但我實在檢驗不出你到底哪裡有問題。要不要跟我談談?」
「從國中起,你跟我談的廢話還不夠多?」
「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跟我談,而是站在心理分析的角度來談。」
「該知道的事你全知道了。」
「人際壓力、感情壓力、工作壓力、家庭壓力,這些我全解析過了,但你的幻覺呈現方式依舊很不尋常。」大卓板起談正事專用的嚴肅面孔。「一個帶著鈴鐺、沒有形體的蒙古少女……依據你的過往經驗,你生命中不曾有這樣的意象出現,這個『少女』的概念就變得分外奇特。」
她代表著海棠什麼樣的深層意識?
「你能夠再深入描述這個蒙古女孩嗎?」
海棠的神情出現微微僵硬,他抓放了一下緊握方向盤的手指。
「她……自稱是蒙古格格,叫做鈴兒,死於三百年前,當時才十五歲,死亡地點大約是我在外蒙住的現代飯店那一區。」
「嗯哼。」大卓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她說話的確有某種獨特口音,不是慣用漢語的族群。」
「外蒙本來就不說普通話。」自有一套語言體系。「描述一下她的模樣。」
海棠面部肌肉隱隱抽動。「我看不見她。」
「你沒有辦法看清楚她的長相及服裝,還是你很難描述出你看到的影像?」
「我根本看不見她。」海棠一字一字地說。
「沒有形體,只有聲音存在,嗯?」
「羅秘書說她看到過,就攀在我背後,血肉模糊,像是由支離破碎的殘骸拼接而成。」
「先不談羅秘書,她的意念可能是被你的幻覺引導。」不具任何代表性。「那個鈴鐺什麼格格
的……啊,鈴兒是吧,都在對你說些什麼?」
「屁話。」
突然間,海棠倏地猛踩煞車,在彎曲的山崖路上緊急大轉彎,刺耳的尖銳聲響伴隨車尾差點飛甩出車道的危機驚動著車內兩人。直到海棠奮力將車子駛回之前的平穩狀況,兩人才吁了一口氣。
「你在幹什麼?」大卓的魂差點被嚇跑了。
「抱歉。」海棠極力忍下一臉痛苦的表情,卻忍不住空出一隻手通通耳朵。
「還好剛才路上沒其它的車,不然咱們哥倆就一塊『上路』了。」大車皺起眉頭。「你耳朵怎麼
了?」
「沒事。」
「是嗎?看你那副表情,好像耳膜差點被噪音爆破。」剛才的煞車聲雖然駭人,但還沒駭到那種地
步吧。「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沒有!」
大卓挑眉斜睨。否認得太迅速有力了,有問題。
「好,言歸正傳,那個鈴兒都在對你說些什麼屁話?」
「等一下……」海棠咬緊牙根,彷彿正抗拒著某種強大的干擾力量。
「喂,海棠?」臉色都發白了,怎麼回事?「你要不要把車停一下,我們換手開?」
逼近極限的自制力在海棠的額上浮突成條條青筋,方向盤的操控也變得暴躁起來。
「海棠!」大卓手心開始冒冷汗。「靠邊停,快把車子靠邊停下!」
輪胎打滑的刺耳噪音不斷揚起,大卓在車內像坐雲霄飛車似的東倒西歪,被海棠粗暴的駕駛甩得頭昏腦脹。
「海棠!」他簡直瘋了,根本聽不進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