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蘭京
「要大量喝水。」
意識迷濛之際,她一直聽見馬蘭與陌生人在低聲交談。她睡睡醒醒,不時被馬蘭搖起來吃藥喝水,詢問狀況。
「喉嚨還痛不痛?」
她恍恍惚惚地試圖睜眼。嚥了嚥口水,才勉強搖頭。「可是我全身好酸……」酸到連骨頭都抽刺發痛。
「濾過性病毒感染的感冒症狀都是這樣,退燒以後就好。睡吧。」
馬蘭好溫柔……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病得這麼突然、這麼嚴重,整個人完全被擊倒,病因卻只是簡簡單單的感冒及發燒。
她以為這種小病她撐得住,卻在自己連冰塊都裝不好而癱軟在地時,慟哭不已。
那種孤單的感覺,彷彿被全世界遺棄。就算她聽到電話鈴聲,也沒辦法爬起來求援。
生死之際,她發現自己哀哀呼喚的,還是馬蘭。
他為什麼真會聽見她心裡的呼喚?
如果他聽不見,如果他沒有來,她就可以借此大病,徹底對他死了心。從此過回她原來的日子,自生自滅,一切靠自己。
可是他卻來了,讓她的心再度陷溺,難以獨立。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人進人出的關門聲,一室靜謐。
他照顧她好久,不知有幾天。他來了,他又走,只有她仍枯守在這小小的世界。
他已經陪她很久了,是該回去休息,回去工作。可是她好希望能醒來就看到他,好希望他能一直陪在她身邊。
幽暗的臥房,寂靜的夜,濃重的孤單逐漸蔓延。
「馬蘭……」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什麼?」
魁梧的龐大身軀迅速而敏捷地閃身入內,同時打開燈。
丹雅大驚,一臉呆愣,沒想到自艾自憐時會突然跳出一名壯漢來。「馬蘭?」
他滿頭大汗,一頭亂髮野性十足。高級襯衫兩袖被捲到肘上,皺得一塌糊塗。粗壯的手臂各掛著超市大袋子,幾根青蔥冒出袋口,袋底沉重得大腹便便。
「叫我幹嗎?哪裡不舒服嗎?」
他就是怕她突然有狀況,所以匆匆離開,速速回來。
馬蘭去替她買食物?
一隻大掌霍地覆往她額上,嚇了她一跳。
「嗯,很好,睡了兩天,燒退得差不多了。」他慎重地觀測手錶一陣,「你先吃一顆胃藥,再吃消炎藥,半小時後就可以進食。」一切正如他所預估的時間表。
她癡癡地凝望著他,乖乖聽他吩咐。
「我先去做菜,你好好休息,半小時後開動。」
他真的好好看,由裡到外都教人心醉。此時的他,甚至比平時更俊魅。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她到底是真的醒了,還是在夢遊狀態?
「嘿,丹雅?」
驀地,她輕柔撫住拍著她臉蛋的大掌,深深凝睇。
「馬蘭,我愛你。」
深情的剎那,彷彿凝為永恆。她嬌弱的容顏盛滿了對他最真的感情。他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她,許久之後,終於憋不住咆哮——
「你腦袋秀逗了是不是?趕快給我吃藥去!要是藥效過時又再度引起高燒,我就踩死你!」
佳人含淚,無言以對……
第十章
經歷感情的一路波折,她終於學到一課:若要男人浪漫,不如叫他去死還比較快。
馬蘭心滿意足地靠坐在床褥上,床邊地板杯盤狼藉。他伸長的兩隻毛毛腿間、擱著背靠在他胸懷裡的她。雖然激戰已告一段落,他仍賴著她,貪享她溫柔易感的包容。
完全不想分開。
「你不覺得,你這樣對待病人,很過分嗎?」體力不濟……
「哪裡過分,我這是在替你做復健運動。」
「不要鬧了啦。」
「我這叫傳統療法。看,你燒退得多快,全身都出汗了。」
她渾身酥軟,拿他沒轍。
「馬蘭,你至少讓我蓋上被子行不行?」她還是不習慣看到自己和他赤裸的身子,「萬一我又著涼了怎麼辦?」
「好啊。你要蓋哪裡?」
「馬蘭,夠了。」
「我又沒幹嗎。」
「你節制一點吧。」別像個小孩子,貪婪又任性。
他沒好氣地咕噥幾句,將雙臂枕往腦後,不玩就是了。
「你……這兩天都不用去上班嗎?」
「請假。」
何必這麼冷淡,她也是在關心他呀。
「你打算怎麼辦?」
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尖銳的問題,也沒有答案。
「如果從你在商專時就工讀的年資算起,你在那家公司也快十年了。」比駙馬爺還資深。
「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年日是在當小妹。」
「虧你還待得下去。」為體制不良的公司效力,等於是賤賣青春、糟蹋老命。
「我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好的。」與其一步登天,她還比較認同穩紮穩打地由基層做起,「只是……」
十年忠誠竭力,最後竟換來污名。
她說不下去。被解雇後的這些日子,她一直試著淡然處之,成熟地面對打擊,可是她做不到。她已經很努力了,就是做不到。
她全心效忠的公司,要她背著莫須有的污名,被掃地出門。一片赤誠,被看得連垃圾都不如。認真做事,竟敵不過阿諛奉承、盡顯表面功夫地做人。
別人短短的舌頭,輕輕鬆鬆地就可以毀掉她對公司的忠心付出。
她沒辦法面對這個傷口,她更怕下一份工作又重蹈覆轍。
因為別人對她的不信任,使得她對自己也不信任。
「吉米王把他的過失推到你身上,是他有問題,不是你有問題。」馬蘭低吟,輕輕環住隱隱戰慄的小人兒。
但她不敢再踏出去。萬一她又碰到這種人怎麼辦?
「會不會……是我不該太過認真做事?人家說,水清則無魚……」
「所以你甘願做污泥?」就為了多養幾條魚?
不,她做不到。認真已是她本性的一部分,她沒辦法敷衍了事。「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的原則,好像跟這整個世界的步調都不合。」
「一條很多人走的路,不代表那就是條對的路。」
這話或許有道理,可是她聽不進去,也安撫不了她對前途茫茫的恐懼。
馬蘭暗暗吐息。她這一跤,跌得太重,不但跌斷了骨頭,恐怕也跌斷了骨氣。
「丹雅。」
他曲膝擁緊身前的柔弱嬌軀,感覺到她纖小細緻得不可思議。他該怎麼守護如此珍貴、又如此脆弱的寶貝?
除了向天借力,他已無計可施。
「丹妮兒。」
丹雅微怔,馬蘭不曾這樣叫過她。
「這是你的英文名字?」他架在她怯怯縮起的肩窩上呢噥。
她戒備地點點頭。
「Daniel,就是你聖經裡頭譯作『但以理』的先知,對吧。」
他知道她的名字是取自先知但以理?
「少年但以理,年輕俊美,被擄到巴比倫王的手下做官。他雖然歷經數代國王掌政,始終辦事忠心,認真而聖潔,不同流合污。」
她靜了下來,專注傾聽。
「他也不是一路順遂的人,多的是看他不順眼卻又抓不到他把柄的人存在。抓不到把柄,就來製造把柄,執意要陷害他。他們成功了嗎?」
成功了。
「但以理被丟下獅子坑,而國王明知他是被人陷害的,卻沒辦法挽救什麼。畢竟詔令是他下的,就算這詔令被亂臣賊子們動過手腳,君無戲言,頒布的詔令就是得執行。」
「可是但以理沒有死。」
「對,丹妮兒,他沒有死,連兇猛的獅子也不能傷他一分一毫。」他垂睇她純真而無助的明眸,「連國王也不能不戰戰兢兢地召告全國,要敬畏但以理信的上帝。因為但以理為他保持忠貞、聖潔,在人手下辦事認真負責,誰傷得了這樣的人?」
他到底想說什麼?
「丹妮兒,你雖然遭人陷害,被丟入絕境,可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傷害你。你負責認真,乾乾淨淨,是誰也奪不走的本性。就算你因此被人嫌惡,但連你的敵人也不得不承認,你確實是個忠誠的人。不然他們為什麼要嫉恨你?為什麼要替你製造把柄?」
她瞪著大眼,直直地與他對視,幾乎透徹到彼此靈魂深處。
她的小嘴開開合合,似乎想說什麼,卻寂靜無聲。
馬蘭?
「丹妮兒,不要忘記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那是你一生的寫照。」他的唇貼在她額側輕吟,「你的聖經上寫,上帝差遣使者封住獅子的口,教獅子無法傷你。因為你在上帝面前是無辜的,你在國王面前也沒有行過虧損的事。」
是的,她沒有,她從沒做過有愧良心的事。
「所以,不要害怕。」他的臉頰緊貼在她臉旁,牢牢擁住顫顫的淚娃兒,「丹妮兒,你是被聖經上記為有美好靈性、有聰明智能、心中光明而又辦事忠心的人。這是你的本性,不需要為嫉恨你的人扭曲。」
她緊緊抓著橫架在她頸前的鐵臂,放聲痛泣,像個在外頭跌破皮的孩子。雖然痛,可是仍想站起來,也會繼續走下去。
她的激切有一半是因為他的話語,另一半則是錯愕於如此安慰她的,竟會是馬蘭。
她無法否認他確實對這段感情很認真,搜遍她的相關資料,讀遍她接觸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