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蘭京
「立雅。」丹雅寂然凝睇大妹的眉飛色舞,靜靜地,吐息如蘭,「你真正要跟我說的是什麼?」
她僵持著先前不自然的愉快笑容,隨著漫長的靜默,逐漸垮下,洩漏一臉空洞的落寞。
能讓她卸下心防的,還是只有大姐……
兩姐妹沉默地各自垂眸,久久無語。
「姐,他來了。」
丹雅不問是誰,就知道是曾在美國令大妹心碎的那位。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向來爽颯強悍的立雅,無助地將十指插入發裡,垂首困頓,
丹雅悄然坐往她身旁,她立刻側頭癱靠在姐姐肩上,虛弱得無法再逞強。
「立雅,既然你心裡還惦著他,他也老遠從美國追來了,為什麼還拚命問躲?」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妹不回答,閉眸鎖緊了眉心,封閉快決堤的情緒。
丹雅是惟一知道她這段留學之戀的人,但所知也非常有限。除非大妹自己願意說,她很少進一步逼問。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大妹感到孤單時,陪在她身邊而已。
「姐,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雖然有傲人的美貌、卓越的頭腦、獨立的性格與優異的學歷,這些並不保證在感情上她就佔得了什麼優勢。
「我明知他是個爛人,但是……」
丹雅靜靜垂望自己交握的雙手,不去驚擾倚在她肩上硬咽的淚人兒。
「我還是好想跑回他的懷裡,趴在那個爛人的胸膛上哭泣。一邊痛罵他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一邊被他擁著哄著,摟得很緊很緊。」
感情的矛盾,永遠如此擾人心思。
「他來這多久了?」
「一個禮拜,還跑到中研院去找我。」
「所以你就躲到馬蘭家來?」
「姐,他知道你的小套房。如果我住到你那裡去,一定會被他逮到。」
怎麼好好一段感情,會談到這麼步步為營?
「還有,爸媽這幾天一直拚命找你,我回Call他們說你跟我在一起,去外地找同學玩了。記得跟我串供,省得露出馬腳。」
大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抹眼淚,馬上又是一條好漢。
「立雅,我跟馬蘭……」
「我早就知道了。當初我跟小萍第一次找他商談時,他就一直對我們扯來扯去的『大姐』很感興趣,問這個問那個的。小萍那白癡還送他我們三姐妹的大頭貼,活像個努力巴結兒子的後娘。」
馬蘭早就認識她?「你是說,在我們約往下午茶館商議小萍婚事之前?」
「馬大哥老奸得要命,明明一開始就對你有興趣,卻硬在那裡耍酷。」
怪不得,當初第一次打照面時,他根本不屑收她的名片。
「立雅,你和小萍該不會在故意做戲,好撮合我跟馬蘭?」出賣大姐,未免過分。
「我幹嗎撮合你們?你有付我錢嗎?」她的不爽忽然轉為不屑的質疑,「姐,你該不會鈍到現在才知道這事吧?」
丹雅當場被問倒。「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在「我」什麼。
「拜託,他做得這麼明顯,甚至還乘機藉故跑到你那裡投宿,你會看不出來?」
不要這麼鄙視她好不好?「那次是因為小萍纏著他,在鬧自殺,後來又霸著他的公寓不放……」
「那又怎樣?他房子這麼大,有必要躲小萍非得躲到你那裡不可嗎?」
「因、因為他的房子老有閒雜人等進進出出,根本沒辦法好好休息。而且,那天他忘了帶手機,聯絡不到我,小萍的手機又掉到馬桶,他完全沒辦法打電話通知我……」
「那他可以聯絡我啊。」問個電話有那麼難嗎?
啊,對呀,她當初為什麼沒想到這點?
丹雅呆怔。
「姐?」
她錯愕的不是大妹點破的盲點,而是她突然間的頓悟。她發現,自己並不是全然察覺不出馬蘭在唬她,但她卻本能性地甘願被騙,好多一些機會和他在一起。
好好笑。難道他們倆早對彼此有意思,卻不約而同地一起兜圈子?
他們之間,並不是只有她在單相思了?
「小萍跟我才沒笨到去撮合你們兩個,你們性格實在差太遠。」
丹雅暗咳,清清喉嚨。「也……沒差到那麼遠。」
「如果你們很配,我當然樂意牽線。可是你不覺得你們兩個太不配了嗎?」
丹雅又被當頭潑冷水。
第一個知道她和馬蘭已經在一起的人,不祝福她就算了,但也犯不著這樣出口傷人吧。
「這是我和馬蘭的事……」
「我是看多了,不覺得馬大哥的私生活有什麼奇怪的。你不一樣,你會接受那種三不五時上上床的友誼嗎?」
「那哪叫友誼?」拜託。
大妹這才怔瞪她,懶散不再。「你不知道馬大哥那票死黨們彼此全是床伴?」
丹雅的腦門霍地被轟了個大洞,炸掉半顆頭。
床伴?一起擺地攤賣床單的夥伴?
「喂,姐?」不會吧……
「我、我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你也知道。」
「喔」害她緊張一下下,「我是不小心聽到他跟朋友打屁才知道的,我看他也不怎麼忌諱這件事。」聊得坦然自在得很。
「是啊。」
丹雅死板響應,覺得頭重腳輕,整個世界變得扭曲。
「馬大哥有本事一直與人保持友好的床伴情誼,但不是每個女人都把持得住友誼的界線。我想,女人多半對自己的床伴會帶點感情,很難跟感情撇清。」
哎,肺腑之言……
大妹的聲音像沉入海底的遙遠呢喃,隨波蕩漾深邃而恍惚,聽不太清楚。
「幸好他撇得夠利落,對那種搞不懂狀況的越界女伴採取隔離政策,不然他永遠趕不完身邊的類似蒼蠅。」
例如,艾蜜莉?
一想到馬蘭曾如何當著她的面擺脫掉艾蜜莉,她就一陣嚴重反胃,頭暈目眩。
以馬蘭的條件,他怎麼可能沒人追,他又怎麼可能只鍾情她一個?
呼吸困難。
皮包裡那張新鮮熱乎的結婚證書,現在可成了她魯莽行事的鐵證。
本來是考量小妹婚事的亂局未定、大妹又剛在感情上遭到慘重打擊,她才暗暗處理她和馬蘭公證的事,等待情勢緩和了再鄭重告知大家。到那時,可以辦個小婚宴,和親朋好友們歡慶。
如今,卻不知會不會有那一刻了。
「姐?」幹嗎一直發呆?
「你要不要喝點東西?」她起身往廚房走去,逕自灌了兩大杯冰水。
「剛流汗操勞,最好別猛灌涼的。」大妹閒閒癱在沙發瞥視門口一堆大包小包的東西,「你跟馬大哥是跑去哪裡逍遙了?大家找你都找不到。」
不過,想也知道。
「姐,你為什麼會想跟他一起?」
用喝的不夠。或許,她該去洗個冷水澡。
「他的確是很能挑動女人芳心的類型,但我沒想到你也會被他迷倒。小萍跟我一直覺得,你八成會選書生型的乖乖牌在一起,就像你被拖去相親的那些對象。」
丹雅在浴室淋浴間內,對著強烈水注當頭猛衝,任大妹懶懶倚在浴室門口一面啃仙貝,一面自己聊。
「我搞不太懂馬大哥的想法。太深沉又太世故,自我防備太強,但是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倒很坦率,壞得很直接。你覺得咧?」嚓嚓嚓,咬食的噪音比她的咕噥還大聲。
半晌,只有激烈的水柱聲。
「大姐?」
「什麼,我聽不清楚。」
「你鼻子進水啦?」她沒好氣地改坐在馬桶蓋上,隔著淋浴間的霧面玻璃聒噪。
「沖水沖到變聲……洗澡有必要連鼻孔都洗嗎?」
水聲太大,丹雅什麼都聽不見,也什麼都沒讓人聽見。
「不是我要逗你開心,但是馬大哥對你真的很不一樣。他對我跟小萍都很客套,也很紳士,要他幫忙他都不會拒絕,感覺很尊重女性。但是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麼對你就很孩子氣……嗯,不對,應該說是任性吧,對你不像對別人那麼提防。」
這樣子表達感情,有夠詭異。
「姐,放我進門的那個妖嬌歐巴桑說,她親眼看見馬大哥帶你到樓上的起居室,還讓你踏進他的廚房。你知道樓上是他的禁地,擅聞者死嗎?」
馬大哥的動物領域可是很強的,嚴禁閒人隨便踏入他的世界。
「所以我就說,他藉故跑到你的小公寓去投宿,根本是借口。他對人是很大方,歡迎打擾,但僅限樓下。他卻讓你上樓……」嗯,案情可疑。
大妹等半天,不見響應。待水流停聲,玻璃門後才走出濕漉而沉寂的人影。
「姐?」
丹雅蕭索地微抬紅腫雙眼,失魂落魄。
「你還沒回答我。」
「回答什麼?」
「我剛在問你話!」搞什麼,她吸了大麻了啊?
她無助地抽了條雪白大巾,把自己裹得死緊,一頭濕髮慘淡晾著,不多處理。
「我剛剛根本聽不見什麼。是在說小萍的事嗎?」
大妹沒轍。對牛彈琴半天……「對啦,我是在談小萍的婚事,拜託你快點把她這堆事處理掉啦。」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