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凱琍
胸膛如火燃燒,額上青筋浮現,他瞪大了雙眼,「雨戀,你得撐著,你得為了我撐下去,別閉上眼睛,你快看著我!」
雨戀眨眨眼,輕喘著氣微笑,「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喜歡……你的眼睛,就好像冬天的星空一樣。」
「喜歡的話,我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你,不,我把我的眼睛也摘下來給你,只要你別離開我!」他做得到,他什麼都做得到,只求老天將她留下。
「說什麼傻話?」她顫抖著撫過他的臉,「我喜歡你的眼睛,是因為……你只看著我一個人……」
「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留著這雙眼睛還有什麼意義?你得永遠跟我在一起,我的眼睛才有理由留下、才有理由睜開!」
「你呀……就愛威脅我……」她咳嗽起來,臉色更為蒼白。
「別說話,別花力氣,你會好起來的,我保證以後都不威脅你了,以後都讓你威脅我,讓我餵你吃飯、讓我給你梳頭、讓我……讓我愛你……」雙手穿過她的秀髮,他對此是多麼依戀、多麼憐惜,這發長如情長,而他倆都是長髮的人啊!
「謝謝,我很高興……能和你相愛……」夠了,已經太夠了,她沒有任何遺憾。
「不,我們還沒到老,我們還太年輕,我們該要有更多朝朝暮暮的!」他這句話,不知是在對她說,還是在對命運抗議。
一路快馬加鞭,終於抵達皇宮,當冬雪嚴抱起雨戀下車,御醫早已在寢宮前等候,但診斷過王子妃的脈象之後,所有御醫都只能搖頭歎息。
「請王子饒恕,臣等無能為力。」回天乏術,沒有人能跟上蒼拚鬥生死。
「你們這麼多人竟救不活我的雨戀?」冬雪嚴眼中滿佈紅絲,喝令道:「都給我拖下去斬了!」
「別……」雨戀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低喘著氣說:「雪嚴,你別怪他們……時辰快到了,讓我們說說話……好不好?」
「滾,你們統統給我滾!」冬雪嚴不願讓任何人打擾。
醫生和僕人們帶著哀傷的神情,只能默默低頭離去,因為他們明白,這將是他們看到王子妃的最後一眼了。
房裡只剩兩人,握起雨戀冰涼的小手,他不斷為她呵氣取暖,「你冷不冷?」
「不冷,我在你懷裡,我很溫暖……」她微一微笑,貼在他胸前聆聽他的心跳,這證明著生命脈動的心跳,多讓她依戀、多讓她不捨。
「這世界沒有任何地方比我懷裡更溫暖了,所以你哪兒也不准去,你就要永遠待在我懷裡,你快答應我,你快說好!」
「對……對不起。」她卻只能如此回答。
冬雪嚴被這三個字震得血液都要凍結了,「你說什麼?你敢違抗我的命令?你是我的王妃,你一輩子都得跟著我,除非死亡將我們分開,不,就連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你休想我會放你一個人走!」
「對不起……」她還是只能說這三個字,更多的淚水紛落如雨。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這三個字!」她的淚水滴在他掌上,他把手掌湊近唇邊輕輕一吻,「為什麼?眼淚的味道就像鮮血,是鹼的、熱的……你在流淚,還是流血?」
「從我身上流失的只是生命,不是靈魂,即使我死去了,我仍在愛著你……」即使這只是場夢,卻是她所擁有過最美好的夢了。
「我不懂,我不想懂這些靈魂的事情,我只要你活生生的在我面前,我只要你天天陪在我身邊,你聽見了沒?你答應過我的,你說你愛我,你說你不會離開我!」
「是我不好,是我騙了你……」其實她早知會有這個結果,但她沒有退路、沒有選擇,這是她來到夢中所背負的使命。
「我才不聽!」冬雪嚴重重搖頭,把臉貼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你是我的人,你的心要為我而跳,沒有我的允許,這心跳不能停下來,你聽到了沒?我不允許……絕不允許……」
胸前的濕熱讓雨戀疑惑起來,「這……這是你的淚?」撫上他的臉,她不敢相信從他那銀藍的眼中,會有這炙熱如火的淚水流出。
是的,雪山融化了,出生以來都不曾掉淚的冬雪嚴,為了他所愛的人流下了眼淚。
「你滿意了?你高興了?」他哽咽著說:「我都哭了,你還想離開我?」
雨戀柔柔吻過他的淚滴,鄭重的承諾道:「你對我有情,我豈能對你無義?我發誓,來世我還是要愛你……」
「我等不到來世,我要你今生就愛我!」
「相信我,我們會重逢的,到時……我們將一起走過四季……」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呼吸越來越弱,冬雪嚴再也聽不到那心跳了。
當她閉上那美麗的眼睛,一切都安靜下來!嗓音斷了,眼淚也干了。
風停雨歇,大地悄然無聲,像是過了很久,又像只是眨眼,冬雪嚴才領悟到,他失去了他的靈魂、他的愛。
出乎意外的,他沒有大叫、沒有痛喊,一股巨大的悲哀竟化成了平靜。
他輕輕將妻子放到床上,為她整理好頭髮、衣服和項煉,用這雙眼再看她最後一眼。多美的她,沒有流血,沒有慘白的臉,她就好像還活著一樣,只是睡著了,只是作夢去了,暫時聽不到他、感覺不到他而已。
吻過了她的唇,他輕問道:「世界上真有四季嗎?你可得帶著我去瞧瞧!」
雨戀唇邊的笑意,似乎正在回答他的問題。
從懷中掏出短劍,他將那冰冷的刀鋒抵在胸前,笑得既溫柔又堅定,「我知道你一作夢就會夢見別人,我可不允許!別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走,別以為你逃得過我的糾纏,我這就去找你!」
刀進、刀出!血如紅花,盛開淒艷。
憑藉著最後的力量,冬雪嚴掙扎著躺到床上,握住妻子的小手,一起閉上了眼睛,一起陷入了長眠。
在他們唇邊,都是幸福的笑。
第十章
在這第十三個月,咒語終於解除了,在「情人墓」裡又多了一對殉情的男女,但這將是最後一場悲劇。
春國的人們看著風起,「落葉,是落葉在飛!看那葉紅如花,美得不可思議……」
夏國的人們望著天空,伸出了顫抖的手,「這是飄雪了!雪花多麼繽紛……」
秋國的人們對著滿山花開驚歎:「春天降臨在這片土地上了……」
冬國的人們詫異地指著山頂,「雪山融化了!冰也化了,冬河暢通了……」
相傳,四季就是這樣而來的,從此之後,春夏秋冬周遊各國,在愛意蔓延中流動著,再也不分你我、不分國境。
這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關於四季,關於愛。
馬偕醫院,加護病房。
這天是雨戀的十八歲生日,蛋糕和香檳都準備好了,卻沒有壽星來吹熄蠟燭。
當所有人都抱著失望離去後,戰治平還是選擇留下來,繼續等待那毫無可能的奇跡。
夜半人靜,窗邊只有一盞檯燈亮著,戰治平正專心念著一本水利工程的理論書,他早已把高中的課程念完,剩下的只是申請大學而已。
突然,窗簾被夜風揚起,檯燈熄滅了半秒鐘,立刻又恢復了明亮,戰治平不禁望向床上的雨戀,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總覺得昏迷了一整個月的她隨時都會醒來。
雨戀依舊熟睡著,儘管已不需呼吸管,仍靠著點滴維持生命。
「你還沒睡夠嗎?作了那麼久的夢,也該醒來了吧?」不由自主地,他伸手撫過她的臉頰,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習慣對她說話。
他所得到的反應是,看到那閃爍的淚水,從雨戀的眼角緩緩流出。
這不是第一次了,每當他夜半守著她的時候,常會發現她靜靜的掉淚,卻又不明白她的悲傷從何而來。
「別哭了,求你快點醒來,我一定要等到你醒來,否則,我是不會罷休的。」
就像是要回應他的請求,她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他動也不敢動地盯著她,唯恐這是自己的錯覺。
彷彿蝴蝶揮動羽翼,即將破蛹而出,雨戀的雙眼掙扎了許久,終於緩緩眨動了幾下,檯燈的光芒映入她眼簾,讓她慢慢適應了光線的存在。
當她完全睜開了雙眼,看見一個男孩坐在她身旁,正用一種又期待又感動的神情望著她。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其實看得不怎麼清楚,卻覺得心頭痛痛的,這男孩的眼神,怎會帶給她一種懷念又感傷的感覺?
「雨戀,你……你認得我嗎?」戰治平握住她的手,深怕她隨時就又要離去。
她閉上眼睛想了一想,腦中許多記憶交錯、許多面孔來去,但她很肯定,眼前這男孩是熟悉的、是可信賴的,甚至……是讓她哀傷又快樂的。
「你是……治平?」這名字很自然就溜出了她的雙唇。
「是的!」只是聽到她喊他的名字,他胸口那股窒悶卻完全舒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