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決明
紅豆皺皺鼻頭,「黃魎,你怎麼這樣叫我?好奇怪,還是叫紅豆習慣。」她聽得一點也不順耳,活像將她叫老了十數歲。
「可是你已經嫁給二爺……」閻王門內對尊卑之分的規矩嚴得很。
「還是叫紅豆吧。除了她已嫁予我之外,其他的一切皆如以往,她依舊是閻王門內等級最差的小紅豆。」白雲合溫文輕笑。
他不希望因兩人的婚事而有所改變,否則炎官八成又得發火一次——他是炎官的二哥,紅豆從女兒角色一躍而成二嫂;炎官是紅豆的小乾爹,他卻得從二哥降為女婿,這輩分怎麼也算不清。
「那,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不計身份痛扁她羅!」他指的是武試時。
「不行!」紅豆搶先開口,雙手環緊白雲合手臂,「我現在有夫君寵,天塌下來有他頂著,想動我,先過他這關。」
嘿嘿……她現在靠山又大又有力,以前犯了錯,二小叔、三乾爹及小乾爹三管齊下地教訓她;現在,養「妻」不教夫之過,打「妻」也要看主人呢!
「二爺為人最公正,他才不會與你一塊兒胡來。」黃魎反駁道,突然停下嘴,仔仔細細打量紅豆。「咦,你今天看來很不一樣喔,那是什麼髮髻?好難看喔,活像一堆雜草盤在腦袋瓜上,還有眉毛——哈哈哈,笑死我了。」
黃魎放聲大笑,兩手食指掛在自己眉間,模仿地動了動,沒留意到白雲合笑得僵硬。
他猶不知死期已到,繼續將白雲合的心血結晶批評得一文不值。
「一定是你自己動手梳的發、畫的眉吧?好歹你也為人妻,打扮得美美的才不丟二爺的臉嘛!」
「是我梳的。」白雲合突然開口。
「還有那——呃?二爺,您剛說啥?」黃魎笑聲猛然一收,差點岔了氣。
「頭,是我梳的;眉,也是我畫的。」白雲合露出笑,相當合作地重複一次。
黃魎臉色刷白,只覺一片愁雲慘霧罩頂,瞬間遮擋他光明璀璨的未來。
「二爺,我只是開玩笑……」他迅速抹掉額前冷汗,澄清道。
「我知道。」白雲合臉上毫無動怒跡象,只是笑容中乍現陰寒。
大嗓門的青魈提著兩桶水走人庭園,瞧見白雲合便愉悅招呼。
「新婚燕爾,二爺!紅豆,你也早。咦,你那是什麼頭呀?真醜,不不不,是醜極了,誰梳的呀?」青魈一古腦地猛拍紅豆的肩,全然無視於在旁不斷擠眉弄眼的黃魎。
天啊!原以為脫離苦海的黃魎不斷哀號,只求青魈別再刺激看來已經十分不爽的白雲合。
「最好笑的是那兩道眉,隨便捉兩條黑毛蟲爬在那兒還比較美麗,哈哈哈……」青魈繼續諷笑,他雖無惡意,也僅是和紅豆打鬧著玩,卻犯上最致命的錯誤——不懂得看旁人臉色。
白雲合掛在唇邊的笑容終於碎裂,凍結成一把利刃。
「二爺,青魈也是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啦!」黃魎飛快抿住青魈舀滔不絕的賤嘴。「您別惱,千萬別惱……」
「你不是說我為人最公正,不會與紅豆一塊兒胡來嗎?」白雲合淡問,盯著顫抖的黃魎及一頭霧水的青魈。
「是、是呀……」黃魎讓白雲合輕柔的嗓音給嚇傻了。
「我不會與紅豆一塊兒胡來?」白雲合重複問著,問他們也問自己。
黃魎點頭如搗蒜,也壓著青魈的腦袋一起動作。
白雲合輕笑,在兩人還來不及反應時,右拳一勾,直接烙上兩人頰骨。
砰的一聲,兩人呈直線飛出,各自栽在左右花圃內,成為名副其實的「花人」。
白雲合甩甩袖,朗聲道:「錯,我會。」
第八章
為人夫君,是白雲合從未思量過的人生歷程。
或許是自小親眼目睹父弒母的慘劇,造成他對男女情愛只敢遠觀……
當深愛一個人到自己無法遏止的境地時,面對突來的背叛或死亡的拆散,被遺留下來的人,該以何種心態獨存於世?
他忘不了爹親懷抱著娘冰冷屍體時哀慟欲絕的神情,及一改溫文儒雅的模樣,與那名遼將在大雨滂沱中拳腳相向、狼狽不堪的落魄。
那年他不過是個六歲的孩童,卻明白那是愛極深的傷痛。因為愛,不忍見娘親在兩方掙扎;亦因為愛,執劍的手穿透娘親身子的剎那,發出沉痛的咆哮。
冷靜如白燕然,在面對情愛之際,依然無法阻止心中嫉妒的野獸,而他呢?
一個偏像白燕然又略似遼將的白雲合?
他半躺靠在床柱邊緣,沉睡多時的紅豆,平穩的呼吸聲在深夜裡更顯清晰,規律而輕巧。
披散的青絲如瀑攤在枕邊,帶著濕意及冰冷。
她總是壞習慣的不先將發晾乾便一骨碌窩進錦被中,難怪時常喊著頭疼。他只好默默以布輕壓干發上水珠,她的發幾乎完全由他來料理掌控了。
炎官取笑他是娶了個女兒的爹爹,分隔不清「夫君」及「二小叔」的身份,如何縱情享受閨房之樂?光回想她四歲時把屎把尿的奶娃樣,再怎麼雄風振振的男人也會馬上「熄火」。
對於石炎官不避諱的快人快語,白雲合不禁失笑。
他的確是在成為紅豆夫君之後,才學著以一個夫君的身份愛她,而不單是以往父對女的寵溺及教養;也或許這兩者之間,對他壓根沒有分別。
他原本就像一道淚流細水,不洶湧、不澎湃,沒有激烈似焰的男女情愛,以自己的方式平靜地傳達自己的原則。
他還是白雲合,只是有了正大光明將她擁人懷中的身份。
晾乾細長的黑髮,他才注意到紅豆不擦乾發除了沾濕枕布外,連她身上的內衫也濡濕一片,在微涼的氣候中,難怪她老是手腳冰冷。
他伸長手臂勾起屏風上另一件紅衣內衫,準備為她更換。
不期然瞧見木櫃角落躺著一個眼熟的小包袱——是日前他帶紅豆出閻王門時用的包袱,當時是紅豆幫他拎回房裡,他遍尋不著,原來是教她給塞到這不顯眼的地方。
他拾起布包,抖開數件皺巴巴的衫袍。藍色小錦囊隨著他的動作滑落地上。
他疑惑地拾起藍色錦囊,在它右下方有白絲線繡的「風」字。
是風裳衣的?何時塞入他衣袍之內?
白雲合解開囊袋口,抽出裡頭唯一放置的紙箋。
幾個龍飛鳳舞的字跡映人眼簾,令他呼吸一窒,霎時無法思考。
數月前在汴京相國寺時,風裳衣告誡的言詞再度迴盪耳畔——白雲,別放太多感情下去!
別放太多感情?為什麼?因為風裳衣的異能早巳看清一切,才冷然地提醒他要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在他成為她的夫君後?
他無法回頭呀!從拾獲她的那日起,一切就已經來不及,不僅是他,連炎官、耿介,甚至是閻羅都一樣!
白雲合甩甩頭,深深吸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或許事情並非他所胡思亂想的糟糕,或許這只是風裳衣惡意的玩笑,或許風裳衣向來神准的預言出了差錯,或許……
汗濕手心不自覺緊捏紙箋。白雲合腳步一轉,匆匆朝石炎官的「武判居」而行。
***
旭日方破雲而出,石炎官便已將白雲合昨夜托他之事辦妥。
石炎官除了身兼閻王門武教之重責外,閻王門對外訊息的掌握也由他一手包辦,旗下分佈中原各地的探子,要揪出白雲合要找的人猶如探囊取物。
「嗚……嗚……」
石炎宮單腳踩在蠕動不休並微致哀鳴的布袋之上,「嘿,老二,你要的人我帶回來羅!別吵。」他毫不留情地蹂躪腳下布袋,趁機多踩幾腳,滿意地聽到布袋裡陣陣痛呼聲。
白雲合抽掉系袋繩,露出被捆成麻花狀的風裳衣。
「炎官,多謝。我讓人送了三大壇的風州酒到你房裡,算是小小的回禮。」
「嘿嘿,還是老二上道。這傢伙就交給你噦。」石炎官肚裡酒蟲作怪,惹得他心癢難耐,現下只想快快回房去餵喂飢渴多日的酒蟲兄弟,順便補補眠。
待石炎官離去,白雲合取掉塞在風裳衣嘴裡的布巾,還他說話的自由。
「白雲……」風裳衣委屈地輕喚。他好不容易從大遼回到洛陽,連一頓覺都來不及睡就被火爆石炎官給綁了回來,白雲不會是抓他回來審上回胡亂塞給小紅豆那顆藥丸的罪吧?
一張紙箋緩飄至風裳衣臉上。
「解釋這張紙箋。」白雲合毫不拖泥帶水地逼問。
風裳衣瞄瞥一眼,陪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白雲合蹲下頎長身軀,緊緊箝住風裳衣的顎骨,只要再加一成力就能捏碎他引以為傲的俊顏。
「解釋。」他吐出冰冷寒氣,直射向風裳衣。
「痛痛痛痛痛——我說、我說!」風裳衣疼得齜牙咧嘴,臣服於白雲合的暴力威脅之下。「『紅豆』,就是你們收養的小丫頭嘛,『二十』指的當然是年歲羅,『壽終』字面上的意思就是兩眼一翻,腿一蹬——這應該也很容易明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