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紅豆詞

第2頁 文 / 決明

    「府裡多一株紅花也不為過嘛。」石炎官咧嘴笑道。他們閻王門可稱得上是「陽盛陰衰」,滿屋子臭男人。

    「我不同意。」閻王想也不想地反對。

    「老大,多一個丫頭,對咱們也成不了困擾,收留她吧。」牛耿介也為小女娃請命。再不伸出援手,不出一刻,那小女娃就成了雪中孤魂。

    目前情勢是兩個贊成者對一個反對者,而且這個反對的人還是最棘手的。石炎官及牛耿介將希望全數放在游移票——白雲身上。「老二!」石炎官性急地搶過白雲正準備送人口中的調羹,「你是贊成的吧?」濃眉挑高,彷彿在暗地威脅著白雲。

    白雲好笑地看著那兩張漾滿脅迫及祈望的容顏。

    「是不是我同意,大哥就沒意見?」炎官和耿介也太天真了,就算他舉雙手贊成,大哥一句反駁還不是白搭。

    閻王目光探索白雲許久,才輕嗯一聲。

    「老四,先把調羹還我,再去將小丫頭抱回來。」他向來不是心軟之人,但眼前那條小命就繫在他點頭與否,救了,也不過多一張嘴吃飯,何樂而不為呢?

    接獲指示的石炎官開開心心丟下調羹,躍窗而去。

    「夥計,麻煩你準備熱薑湯,她會需要的。」牛耿介細心地交代,順勢打發掉隔牆之耳。

    「你的理由?」閻王冷掃白雲一眼,陰森又略帶邪氣的暗綠雙眸燃著難以察覺的火焰。他不認為心思縝密的文判官會不清楚閻王門從不收無用之人。

    「咱們的手殺過夠多人了,像她這樣年齡的娃兒也是不計其數,我一直想知道——救人與殺人,究竟哪一樣容易?」白雲輕描淡寫地回答。

    相識十多個年頭,他又豈會不明白閻王現在心中的疑問?他們皆非善心人,對於為善這一檔子事更是敬而遠之;若要論「良心」二字,更是早早就教路邊野狗給吃得半點不剩,也難怪閻王會對他突來的善行不解。

    善行?產生在一個無情殺手身上?

    白雲暗自苦笑,輕甩開這突來的念頭。「大哥,你放心,我會試著不增加閻王門的負擔。」

    他的保證換來閻王不以為然的輕蔑哼聲。

    笑容滿面的石炎官摟抱著驚嚇大哭的丫頭,再度飛跳回座位上。「她一定是凍壞了……別哭、別哭,叔叔們不是壞人。」石炎官安撫道。

    不過,顯然他自認為風流倜儻的微笑,看在小丫頭眼中反倒成了恐怖的齜牙咧嘴,再加上那滿臉嚇人的黑胡,看起來活脫脫像只磨牙準備撕裂獵物的大黑熊。

    小女娃的哭聲更加響亮,石炎官心急地又拍又哄,手忙腳亂卻收不到成效。

    「老早就叫你把鬍鬚給剃掉,好好的人不做,把自己變成一隻黑熊有什麼成就?」白雲落井下石,取笑石炎官手足無措的窘樣。

    「俗話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我這鬍子剃不得。」石炎官邊說邊將女娃脫手丟到白雲身上。

    他石炎官天生娃娃臉,十六歲的年齡卻像個十三歲的小毛頭,老是被人看不起,所以他才發奮地蓄養了這把美胡,對他而言,「胡在人在;胡剃人亡」!

    白雲將溫暖的裘衣解下,緊緊包裹在女娃身上,並以渾厚的內力驅除她身上寒氣。或許是身子骨裡的嚴寒漸漸退去,也或許是白雲俊逸爾雅的溫柔模樣起了安撫作用,終於讓啼哭的娃兒安靜下來。

    女娃水亮的雙眼在四周回轉一圈之後,緩緩定在飄逸若仙的白雲身上。

    「娘娘……」小女娃朝著白雲喚著,嫩短的手臂舉得半高,彷彿要他更親密的摟抱。

    「我不是你娘。」白雲口中雖吐否定之詞,但仍溫柔地抱緊她,輕聲哄問:「你今年多大?叫什麼名字?」

    女娃兒骨碌碌的轉動大眼;似乎不明白他的問句。

    白雲攤握著她的掌心,扳曲她的手指問道:「兩歲?三歲?四歲?」女娃兒似乎明白了,吃力地將凍傷的小手彎下一指。

    「四歲?好聰明。」白雲獎勵地拍拍她的頭,溫柔的模樣看傻了其他三人。「老二,你好像她爹……」石炎官好不容易合上吞蛋似的大嘴,雖然白雲平時也是相當平易近人,但只要見過他殺人時的狠毒,絕對無法將他和此時顧家好男人的模樣劃上等號。

    「依年齡來算,我的確可以當她爹——很榮幸,在座其他三人也一樣。」白雲頭也不抬地回答。

    在宋朝,十四歲便婚配的男子並非奇事,而他今年已十六歲,若風流放浪些,也許早已擁有數個小蘿蔔頭。

    小娃兒揮動左手上的糖葫蘆,小嘴喃念著:「娘娘……等娘娘……」

    「你娘娘叫你乖乖等她,是不?」

    娃兒點點頭,白慘慘的臉蛋上是堅定不移的信任。

    她娘要她等,但似乎沒有打算接回她,而要放任孱弱的她凍死在寒冬中。她怎麼忍心謀殺一個稚嫩孩子?謀殺一個孩子全然的信任?白雲暗怒,隨即自嘲地搖頭淺笑——他殺過比她更小、更無助的孩子,憑什麼斥責拋棄她的狠心親娘?

    他眼中閃過絲絲心疼,為她。「你等多久了?」

    娃兒偏著頭,輕輕重複他的問句,「久……久……」

    「不用等了。」白雲暖聲輕道,與小女娃鼻眼相對,深邃似海的眸子微微瞇起,「你娘娘說她暫時不會回來,要叔叔們來接你。」

    小女娃好奇的目光轉向桌前三人,石炎官和牛耿介討好似地朝她笑,閻王則淡瞥她一眼,不發一語。

    「記得自己的名字嗎?」白雲繼續問道,輕輕撥開她吮含在嘴裡的拇指,「別吃手指,不乾淨。」

    小女娃不滿口裡的「食物」被搶走,發出咿咿呀呀的抗議。

    白雲只好拿起紅豆湯圓,一小口一小口哺餵著她。

    不一會兒,一整碗的紅豆湯已經被吃得碗底朝天,只剩幾顆白澄澄的湯圓。

    閻王不贊成地抿超薄唇,但方纔他已經承諾過白雲,只要兄弟三人同意,便將這名娃娃收入閻王門,只是他懷疑——她能在閻王門裡安然存活嗎?

    「小娃兒,這位是你的大乾爹。為她起個名吧。」之後那句是說給閻王聽的。

    閻王厭惡地皺起劍眉,想也不想的將被塞至懷中的柔弱小生物拋給石炎官。

    「我是小乾爹。」石炎官快手接住娃兒,指著自己咧嘴笑道。

    牛耿介隨即搶抱過女娃,露出木訥的笑容自我介紹:「我是三乾爹。」

    小女娃因為一場空中「拋、丟、搶、接」的遊戲而開懷大笑。

    傳來傳去,小女娃最後又回到白雲的懷抱中,嫩呼呼的小手正巧落在白雲的雙頰邊,白雲輕皺鼻頭湊近娃兒的臉,逗得娃兒咯咯笑。

    「我是白雲合,你的二小叔。」白雲報上自己的全名,卻不自稱為乾爹。

    「老二,你為什麼不說是二乾爹?」石炎官不解地問。

    「在下今年正巧十六,著實擔不起『乾爹』之名,還請石小乾爹見諒。」他都還沒娶妻,何必將自己給叫老了呢?

    石炎官啐了一聲,對白雲合的謙虛相當不以為然。

    「大乾爹不想為你取名,那就由二小叔來吧。」白雲合抬起右腕,以雪白的衣袖擦拭娃兒嘴邊沾上的甜汁,「叫紅豆,好不好?」

    娃兒咧嘴笑,也不知聽不聽得懂。

    「好、好,紅豆又稱相思,這名字涵義深遠。」牛耿介反覆吟誦娃兒的新名,滿意地直點頭。

    「老二是咱們幾個中最愛舞文弄墨的傢伙,也難怪能取這麼可愛的名字。」石炎官也給予高度評價。

    白雲失笑地掃視兩人,他實在不忍心告訴耿介和炎官——

    這跟舞文弄墨壓根兒八竿子打不著關係,取這個名字,不過是因為桌上的兩碗紅豆湯圓,總不好叫娃兒「湯圓」吧?

    「紅豆。」白雲合朝女娃娃輕輕重複一次。

    娃娃咧嘴,露出缺了門牙的貝齒。

    「紅豆,你的名字。」

    他為她取名,也賦予她一個全新的生命。

    那年,一顆小小的紅豆無心掉入閻王門內,正式落地生根。

    第二章

    時光匆匆飛逝,轉眼之間,昔日的小紅豆已然十歲,嬌小的身材、清麗的容顏,依舊只是一株青澀幼苗,在四位乾爹、叔叔的保護下,安然成長。

    五歲那年,石炎官便將她的遭遇一字不漏告知她,她不怨也不恨自己身為棄兒,反倒慶幸著自己能在閻王門的保護下,擁有快快樂樂的童年。

    閻王門在世人眼底,雖然是十惡不赦的殺手組織,每個門下的成員,也幾乎都是在刀光劍影下舔血生存的魔物,但她為親娘所棄,卻讓魔鬼所救,在她小小的心靈裡,善惡的定位究竟如何區分?她不懂;也不想深思。

    六歲那年,閻王帶回一名大她四歲的女孩,取名憐我,成為閻主門內的第二朵紅花。若紅豆是熱情的火苗,憐我便是無溫的寒冰,不大的年歲差距卻有著天壤之別的性格。在男丁興旺的殺手組織裡,冰與火般的兩個女孩竟意外地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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