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決明
「相公,他看來傷得好重……能救活嗎?」小娘子閃動兩泡淚光,可憐兮兮瞧著她偉大無比的神醫相公。
救不活!當然救不活,他在心中暗念,可惜吐出口的言詞全然違背心意。「當然,你忘了我是靠啥吃飯的?」
他、他、他在說啥呀!?他只要說出救不活這三個字,再暗地裡賞這傢伙一根致命銀針,就可以和可愛娘子再度做一雙閒閒鴛鴦,羨慕死天上成群的神仙呀……
「對呀,我對你最有信心了。」小娘子讚賞地摸摸相公一頭異於常人的耀眼銀髮,頑皮梳理把玩。
再歎口氣,他屈服、認輸,也認命了,撕開病人黏膩著血跡的黑衣,同時交代小娘子:「去幫我燒些熱水來。我先把他胸前的『窟窿』給縫合起來。」
小娘子皺起臉蛋,光聽相公的說法就令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彷彿要接受此等酷刑的人是她。
「我……馬上去。」她不敢再多瞧癱在床鋪上那具人體中央開出的大血口。
銀髮男子覷見傷者手臂上的鬼魅刺青,魔邪中又帶著令人窒息的鷙冷。
「閻王門……」他暗自沉吟。
看來這具「死屍」來頭可不簡單。他早曾耳聞江湖上陰狠毒辣的閻王門大名,據說正主兒都會在左臂上刺著雜七雜八的魑魅魍魎圖案,數年前他也曾為某位閻王門人接回斷臂,那傢伙好像姓「風」,臂上的刺青是鼎鼎大名的白無常,而這具「死屍」的身份恐怕還要高上一等,因為面目猙獰的刺青看起來像是——索命閻王。
「熱水來了!」小娘子匆匆忙忙捧著泛滿滾燙白煙的木盆,再度閃入房內,腳下一頓,踩著裙擺的身子直直將危險凶器朝前方飛傾。「呀——」
銀髮男子側身一閃,避開足足能燙掉他三層皮的熱水,水勢潑灑滿地,激濺起半天高的熱浪,其中數道噴到床鋪上的病患。
「你謀殺親夫呀!?」他驚魂未定。
「對不起!有沒有燙到你?我不是故意的……」
銀髮男子俊唇一抿,嗓音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有,你瞧。」他指指白玉面頰上頭小小一滴透明液體,撒嬌扁嘴,「好疼喔。」
小娘子內疚又心疼,急忙送上數個香吻,只盼望能減少親親相公一絲絲痛楚。忙碌的她自然無法發覺掛在銀髮男子嘴角那抹偷腥得逞的賊笑。
可憐床上的傷患,他所受到的熱水洗禮遠比銀髮男人要多上數倍。他吃力睜開合瞇的綠眸,不僅是皮肉上撞擊磨破的血口泛著針扎的疼,更慘烈的是渾身刺骨的劇毒之苦,現下還無辜遭受「屋漏偏逢連夜雨」之災。
「相公!他醒了!」小娘子驚喜大叫,鬆開環著銀髮男子的藕臂,移向他輕聲道:「你別怕,我相公是天下第一的神醫,他會治好你的。」
柔滑蔥白的溫暖掌心撫上他額際,為他拭去汗水。雖然無法看清她的模樣,清靈的嗓音卻瞬間讓他平靜下來,連體內作怪的不適也輕易教她化解消失。
銀髮男子吃醋地瞧著娘子對陌生男人如此溫柔,一把無明火急速燃起。
「再去燒一次水。」他不著痕跡握回小娘子的柔荑,順帶多模幾把,將那臭男人的味道抹去。
「好。」小娘子輕笑,再望向床鋪上的男人一眼才離去。
銀髮男子原先淺淡的笑意在目送娘子身影閃出門扉,瞬間收止,換上比寒冰更冷數分的暗影。
「這是哪裡?」即使身受重傷,閻羅的口吻仍舊充滿霸氣的命令。
銀髮男子自懷間掏出一瓶藥丸,往閻羅嘴裡塞,「讓你失望了,這裡不是你的地盤。」
閻羅聽出銀髮男子不友善的語氣,不肯糊里糊塗嚥下嘴裡的莫名藥丸。「你什麼意思?」他防備打量著氣質迥異的俊秀男子,波亮銀髮在透窗日光照耀下,閃耀刺目光芒,也襯托他唇邊冰冷寒意。
「這裡是深山中的偏僻茅屋,不是你的老家森羅鬼殿,『閻王』。」
「你——」閻羅想撐起身,卻發覺雙臂各被一根兩指長度的銀針貫穿,動彈不得。「你到底是誰?」
「一個被你打擾到安寧幸福生活的不爽男人。」銀髮男子面對閻羅的質問,心情更加惡劣,埋怨的口吻活似自言自語,「我已經和娘子說好,除非從天而降的病患,否則我都可以選擇不救!而你,好死不死正巧掛在那根樹枝上晃蕩,你若是再移動個三尺,我就能省下救人精力,和我親親娘子鳳凰于飛。」因為三尺之處是塊堅硬巨石,撞上它……喔哦,畫面很血腥喔。
「我沒求你救。」閻羅不屑地吐出嘴裡價值連城的保命藥丹,無奈虎落平陽,縛鎖於兩根微細的廢鐵,「把這該死的銀針抽走!」他竟然使不上任何力道來驅逐刺腕而過的銀針。
「少白費力氣,憑你現在的微末力量根本無法自行運功除針,不過你可以再努力運用內力,促使體內劇毒流竄,如此一來有助於劇毒將你溶成一攤屍水的速度。」銀髮男子露出嘲弄至極的鼓勵笑容,白森森的牙在日光下礙眼又欠扁。
「你不願救,我也不願讓你救,既然如此你鎖著我有何意圖?」雖然胸口一股淤塞之氣加上大量鮮血湧出,導致他臉色蒼白,閻羅仍不願在銀髮男子面前表現出弱者的反應及口吻。
銀髮男子沒立即回覆他,緩緩踱步至桌前,重新掏出另一顆藥丸,雙指輕鬆將之捏成粉末,灑入茶水之中。
唉,可惜了一顆珍貴無此的石龍萬續丹,浪費在討厭的傢伙身上。
突地,一道強勁得幾乎要扯斷閻羅頸部的力道猛扣而至,靠近的俊顏沒有任何溫和及笑意,銀髮男子粗魯地將茶水灌入閻羅嘴裡。「你想死,還得問問我肯不肯。就算我肯,我寶貝娘子不肯,你就沒資格死!」
五指緊壓,彷彿要像捏碎那顆丹藥般捏碎閻羅的頰骨,他不容抗拒地逼迫閻羅飲下滿滿一杯的藥液,杯空,手勢卻毫無鬆弛。
「你現在要是斷了氣,會將我娘子惹哭,她一哭,慘的人就是我。你若是敢讓她掉下一顆淚水,我就先掐死你,再將你鞭屍、再救活你、再掐死你、再鞭屍、再救活你——反覆十次以上,明白告訴你,我要救的人,黃泉的閻羅王也不、敢、收!」銀髮男子炯炯的眼神,陳述著他絕非單單嚇唬閻羅的決心,他說得出,做得到!
「你——」閻羅怒極,卻奈何不了眼前擁有絕俗俊容卻惡劣的痞子!
銀髮男子突地一笑,「我怎樣?我雖然武功不如閻王門的殺手,但現在要殺你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要不要試試?」嗓音轉為輕笑,銳利的眸光未曾清減,指間的力道似乎要驗證他的話,緩緩加重。
「熱水來了——」未見人影先聞聲,小娘子急促的投音自屋外乒乒乓乓傳來。
在她跑進門檻前一刻,銀髮男子忙不迭湮滅惡毒罪證——收回扣在閻羅咽喉的五指,並快手在他啞穴上扎上一針。
他可不能讓這男人有任何向他親親娘子告御狀的機會。
閻羅摔回床鋪,後腦敲撞的巨響迸出同時,小娘子也入了房。
「什麼聲音?」小娘子這回小心翼翼捧著熱水,害怕方才駭人的場景再度發生。
銀髮男子臉上重新鑲回醉人笑靨,體貼地接過沉重的熱水盆,「聲音?沒有呀,我剛才在和這位『大哥』聊天,沒聽到啥怪聲。」他毫無任何說起謊的心虛模樣,語氣無辜得像只乖巧的小綿羊。
無恥之徒!小人!偽君子!閻羅綠眸中閃動濃濃怒火。
他今日總算見識到以上這三種惡質的合體!
「你幹啥在他喉上扎針?」小娘子偏著腦袋發問。
「等會兒要執行的醫治過程恐怕會讓他慘叫連連,所以我才賞他一根銀針。」銀髮男子瞥覷閻羅,面對寒霜綠眸卻毫無懼意。
怎樣?我就是要你有口難言!他的眼神如此說道。
「相公,你真要把那……那個給縫起來嗎?」小娘子怯怯地指了指那條足足比她手臂還長還大的「血肉坑洞」。
「沒錯。你別瞧,我怕你整年不敢再吃肉。」銀髮男子暗示治療過程將會血肉模糊、鮮血四濺,三言兩語便將小娘子騙出門外,見她擔憂地蹙著柳眉,他輕聲道:「交給我,你若希望他別死,他絕對死不了。」
「嗯,我希望他別死。」小娘子重複,先行送上鼓勵香吻,又探回小腦袋朝床上的閻羅道:「等會兒可能很疼、很疼,忍忍,叫我相公先餵你一顆麻痺丹藥,這樣你就會毫無知覺的昏睡,不會疼得齜牙咧嘴。」說著,小娘子的目光又回到偉大相公身上,滿滿的信任。
銀髮男子但笑不語,待嬌小的倩影遠去後,一旋身,銀髮在背脊後畫出銀光點點,邪惡的笑容漾在銀絲之下。
他俯下身,以十分抱歉惋歎的語氣朝冷著臉的閻羅道:「真可惜,麻痺丹藥全教我當彈珠給玩完了,所以——」粉薄的唇瓣抿成邪美半弧,與輕歎的口氣迥然相異,「你、只、好、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