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閻王令

第9頁 文 / 決明

    「那我呢?」他指著自己的鼻尖,料想絕不會是太好聽的回答。

    果然——

    「那個賤女人生的雜種。」「弟弟」誠實答道。好怪喔,別人的名字最多不過四個字,為什麼他們兄弟的名字卻超過九字以上呢?

    他指尖彈擊「弟弟」的額頭,「白癡!那不是你的名字,你叫……」他皺著眉,忘卻這小傢伙的名字,好像是「白嬰兒」還是「白什麼河」的……

    望著那張眼巴巴等他回答的小臉,他只能含糊不清的將腦中殘存的兩個大概姓名重新排列組合,隨口胡謅。

    「白、雲、合?」小傢伙在他說的模糊字眼中取大略音韻,重複一次,然後喜孜孜握著他的手問道:「是不是天上飄的那種白白雲朵?」

    「對啦!對啦!」他哪裡知道呀?

    「我會寫『雲』字喔。」小傢伙討賞似的以指為筆在他掌心比畫出自己的名字,隨即眨巴著稚氣眼眸道:「我不知道是哪個合耶,哥?」

    「最簡單的那個啦,」他沒好氣地回答。沒料到這小傢伙還識字呢,也難怪,他可是白家名正言順的少爺,自然會有夫子教導。

    「喔。」那就是合作的合羅。小傢伙終於明瞭自己的真實姓名了。「哥,那你呢?你叫白什麼?」

    「我說過我不姓白!」他拉下尚存童稚的臉孔,一把揪住小傢伙,粗暴地將他拽出茅屋,「藥我也幫你擦好了,以後別再來煩我,滾!」

    「砰」的一聲,他甩上門,不理會可憐稚嫩的軟軟嗓音在門外又哭又喚。

    不知該誇獎或怒斥白雲合的堅韌耐心,自從那日被趕離茅屋,他非但不死心,反倒更加勤勞的「打擾」他。他在劈柴時,白雲合在一旁幫忙撿拾木塊;他在洗衣時,白雲合在一旁幫忙晾曬衣物;當劉氏責罰他時,渾身顫抖的白雲合會站在一旁,成為劉氏遷怒的第二人選。

    白雲合太弱,弱在他的天真及善良;弱在他的吞忍及卻步。這樣的性格在早已扭曲變質的白家是無法生存下去的,他總是提醒著白雲合該有的反抗,卻僅換來他一笑帶過。

    但他與白雲合不同,別人給他一分,他便回敬十分!而在此之前,他必須變強,強到足以保護自己!

    或許自那時開始,他接受了有個麻煩弟弟的事實,只不過親情之於他仍然薄弱得像張紙,稍稍一施力便會破碎得拼不回原狀。

    那天,瀰漫在悶熱氣息中是一股難以察覺的肅殺陰謀,他一如往常地趁著空閒時間,以樹枝為劍,在井邊揮動磨練著。

    總有一日,這腐敗污濁的白府關不住他翱翔的羽翼,只要他有足夠的能力……他倏地停下比畫,他若走了,白雲合怎麼辦?

    留下他或帶他一併走?依他的濫好人個性,留下他誓必會成為劉氏欺陵的對象;帶走他,體弱骨虛的他絕對會成為絆腳石……

    思及此,他才發覺今日怎麼不見白雲合身影?平日的白雲合最喜歡纏在他身邊呀!

    呿!他幹啥沒事想到那傢伙,他不是巴不得那傢伙別纏他最好嗎?

    腦中雖然如此嘟囔,步伐卻不由自主繞過主屋,朝南側的小廂房而去。

    躡手躡腳踏入庭園之中,他便嗅到濃烈的煙熏味。怪了,現在的時辰烤肉太不尋常了吧?

    烤肉!?

    他邁開大步,朝火光正炙的小廂房飛奔而去。數名奴僕圍在周圍觀看,竟沒有任何人動手救火!

    「白雲!」他大嚷,得不到任何回應。

    「哎唷,怎麼無端端生了場大火?可惜了這南廂房,我原先還打算拿它來當柴房呢。」劉茜冷眼艷笑的嘲諷。

    「他在裡面,是不?」他惡狠狠瞪視著她,眼中恐怖駭人的綠芒嚇得她小退三步。

    可不一會兒,劉茜又壯起膽子道:「我哪知道小賤種在不在裡頭,就算在,也不過就燒死個吃閒飯的傢伙——」

    她話未斷,他已不顧火舌正旺,撞開染火的木門衝了進去。

    劉茜才舉起手,她身畔另一個中年男子就拍拍她的肩,「這不正好,原想燒個小的,現在連大的一併入火坑,不正合咱們的意?」

    「燒得死他們嗎?」

    「行,我早先讓人在周圍加了薪柴。瞧,這火夠旺吧?」他露出猙獰的笑。

    ※※※

    他在床鋪下方找到奄奄一息的白雲合,裸露在火場的左上臂讓熾焰燒得面目全非,他背起白雲合,在濃密黑煙中迷失方向。

    「該死!」他低咒。「不會真正傷害咱們?那你告訴我,現在這叫什麼?怕你冷著了,放把火幫你取暖!?」他斥責著昏迷的白雲合,卻吸進更多嗆鼻濃煙,刺痛著他的眼及鼻。

    最後,他靠著後方牆壁坍塌的小狗洞,鑽出火場,也鑽逃離了白府,順著山勢而行。背上的白雲合渾身發著高燙,他原以為是因為火場內熏燒過久的後遺症,但直到深夜,白雲合的熱度無減反增,臉龐紅艷得嚇人。

    他來回山泉數趟,為白雲合擦拭遍體冷汗仍無法解除他的痛苦。

    白雲合臂上嚴重的燙傷已經開始潰爛,再過不久,恐怕這條臂膀就要報廢掉——不,也許連命也搶不回來。

    束手無策之際,他自泉邊胡亂拔些野藥草,部分搗碎成什後敷在傷處,其餘的便塞入白雲合嘴裡。

    「我已經盡了力,能不能見到明天日出,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一頓,癱下疲累整日的身軀,雙臂環膝,低喃道:「這樣的結果對你或許才是種解脫。你的性子太溫吞、太善良,只可惜投錯了胎,成了白家人……死了也罷,至少,我不用再為你這笨傢伙奔波煩惱。」他別開眼,不再去瞧那張佈滿痛楚的汗濕小臉。

    綠眸掩上,靠坐在冰冷石壁上,闃靜的石洞中只聞野地的蟲嗚哀哀及白雲合淺細的痛吟聲,交織在他混沌又悵然若失的耳際。

    他不在意的,失去了一個弟弟罷了……反正他注定孤單一人,沒什麼好怕的!他不會在意的……

    濃濃睡意席捲飄離的意識,這是他唯一的念頭。

    翌日醒來,原先他以為會躺著一具屍體的地方空無一人,他不由得彈跳而起。

    該不會昨夜讓山裡的野獸給拖回窩裡當大餐了吧?

    一思及此,他在石洞中尋找蛛絲馬跡或是獸類的足印。

    「你在找什麼?」一道帶笑的嗓音自洞外傳來。

    破雲而出的旭日耀眼地灑在破損髒污的白色衣衫上,洞穴內的他微瞇起綠眸,凝覷著看來神清氣爽的白雲合。

    「你沒事了?」他昨晚隨便采的那些雜草當真有效?

    「除了臂上疼了點,其餘皆無礙。」白雲合回以淺笑,蹲下身子將衣擺裡的水果遞交給他,「早上我去採的,味道不錯,嘗嘗。」

    「我還以為你熬不過昨天。」他接過,大啃一口青紅的果實。

    「或許是我命硬吧。」白雲合側坐在離他數步的石塊上,轉向他,鳳眼裡是滿滿的笑及迥異於平日的深沉。「我若斷了氣,不就白白便宜了你?我能活下來最惱的便是你吧?笨手笨腳的我恐怕會擋了你的路子、礙著你的行程。」他輕笑出聲,「可一想到用我的死來換你的解脫,我便好不甘心。我要存活下來,繼續看著你懊惱的神情。」

    他微怔。這番似諷似嘲的話語是出自於那個濫好人白雲合?

    不,他不是白雲合!至少,他不是他所認識的白雲合!

    像是另一個陌生的靈魂竊據了白雲合的肉體,另一個魔物霸佔了他那善良又文弱的「弟弟」,透過他漂亮的臉孔吐露毫不相符的字句。

    然而,那股邪異的氣息在白雲合再度偏回臉孔時又消弭無蹤。

    「哥,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他先是一呆,才緩緩道:「讓自己變得更強。」不准許任何人再扭握著他的命運!

    「強到足以『欺負』別人。」白雲合笑著點頭,背光的臉龐緩緩轉向洞穴外,半晌,再度覷視他。

    「大哥,我會忘了這一切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屈辱及傷害……」白雲合勾起笑,停頓。

    「你還搞不清楚嗎?劉茜和那個男人想實我們於死地!而你竟然選擇遺忘這一切的傷害!?」他薄怒低吼。

    他早該知道白雲合的個性,他太容易原諒別人的過錯,獨自承擔下所有悲哀。年前劉茜惡意將他鎖在酒窟,存心活活餓死他,獲救的白雲合事後也僅是輕笑帶過,而現在別人的火都放到他頭上來了,他還是無動於衷?

    「大哥,你錯了。」雲淡風輕的嗓音冷然似冰,稚氣的臉龐輕吐出血腥的誓言:「我會忘掉一切,在我親手殺光他們之後。」

    第五章

    那是一場夢境。

    夢中的他與白雲合身形轉變迅速,由青澀童年瞬間化為巍然青年,而跨過其中差異時所承受的苦痛磨練及成長如驚鴻一瞥,一閃即逝。

    人很容易因時光流逝而忘卻某些記憶,不管那記憶當經如何深刻入骨、痛徹心扉,久而久之,當時的心境已難再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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