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決明
他扯開自己的衣物,為自己包紮著傷口。數十道的傷口縱橫在他黝黑的肌肉之上,汩汩溢出鮮血,這還不是最嚴重的。他體內的毒氣正蠢蠢欲動地侵略奇筋八脈,難怪在緊急時刻,他竟然擠不出半絲內力來震散眾家土匪們,才落得過街老鼠的下場……
連他這種僅僅身中點滴劇毒就無法使盡全力,更遑論是老大那一身傲骨?
光憑白無常一個妙齡姑娘,能抵擋龍姓捕頭的追緝,並護著老大平安嗎?
思及此,石炎官不由得開始擔心。
行續凝視著行動不便的大黑熊,吃力而笨重地為自己料理著。
在第十次試著纏繞傷口失敗後,火氣正旺的石炎官朝她大吼道:「小尼姑!你不會過來幫忙呀?!」
「你是土匪?」她問了句不搭軋的話,她早就耳聞猛虎山上多土匪,而眼前的大黑熊完完全全符合「土匪」的外在美。
「土匪又怎麼樣?!出家人不是什麼人都救?!你的慈悲心呢?!快點過來!」熊吼陣陣穿刺她脆弱的耳膜。
行續打量著他,隨即搖搖頭:「我救了你,就是危害世人。」她從布包中再度取出佛經:「不過,我可以在你往生之後為你超渡。」
「超你媽的頭啦!你這算啥出家人!你還俗算了!」石炎官見她完全無意為他包紮,只好重頭再來。他一邊咒罵一邊動手:「該死的小尼姑!該死的爛破布!該死的劇毒!該死的五大寨!還有這該死的傷口!」
行續睨著不斷「造口業」的大黑熊,突地也不知他是否因失血過多,抑或毒性發作而開始搖搖欲墜。
行續看著他往一旁倒去,衝上前想穩住他的身子:「你……你別昏呀——喂……大黑熊!」但仍是遲了一步,他的頭重重撞擊到石板,一動也不動。
該不會是——
行續伸出食指探向他的鼻間。
「好在還沒忘了呼吸。我還沒學到哪一篇是超渡用的經文呢……」
看著他尚流血不止的傷口及慘白中仍帶青紫的唇瓣,行續遲疑了。
她緩緩抬頭看向破損的菩薩像,手中轉動著佛珠:
「我該救他嗎?」
不動的石像上掛著慈悲的笑容。
行續也跟著笑了。
***
噢——該死!他全身上下都在叫著痛!
石炎官睜開眼,發現自己仍然處在昨夜蔽身的破廟內。渾身上下的傷口已安安穩穩地包紮好,只是頭部傳來陣陣欲裂的痛楚……他不記得他有傷到頭呀!
環視四周,昨夜那個不願救他的壞心小尼姑蜷臥在草堆間,仍在安眠中,像頭小貓似的喵嗚細細地打著呼。
口是心非。他身上的傷一定是她包的,出家人就是出家人,心腸軟得很。
他坐在她身旁,直到現在,他才好好看清小尼姑的長相。
驚艷。這是他腦中閃過的惟一詞彙。這小尼姑有張絕世的容顏。
「真是浪費。這麼美的妞兒竟然是尼姑。」他摸摸她光禿的頭頂,微刺的觸感令他輕笑起來。
行續張開眸子,映入簾間的是昨天那頭大黑熊。兩人對望著。
「阿彌陀佛。」她首先打破沉默,卻是句詭異的開頭。
他縮回自己的手,厭惡地皺皺眉,她在提醒他——她是出家人。
「你幹什麼出家,」他沒好氣地問。
「那你幹什麼當土匪?」
「關你屁事!」他粗魯回道。發現小尼姑以眼神告訴他——這四個字也是我給你的答案。
這小尼姑不但漂亮,還是只聰明的小狐狸。
「你叫什麼名字?」
「法號行續。」
「我要知道你的閨名!」
「我是出家人,只有法號。」行續回答得理所當然。
石炎官不屑地撤撤嘴。
行續動手收拾好自己的行囊,準備繼續動身,完成師父的考驗。她拂去灰色袈裟上的草屑,皺起細眉瞧見衣裳右側染污的血跡——來自於大黑熊。
「弄髒了。」她喃喃自語:「還好沒沾到這抹流蘇。」灰暗的袈裟左側掛著一抹丹紅的流蘇,顯得格格不入。
嘈雜的聲音從遠而近,行續瞥向他,瞧著他一臉不置可否的模樣。
「你不逃嗎,說不定是昨夜追殺你的人。」她好奇地問。
「你擔心我嗎?」石炎官回她一個笑。
「我擔心會看到死人的模樣。」
他怒眉橫豎,咬牙切齒。
「四爺!」青魈首先閃入破廟內,「太好了,您沒事。兄弟們,人在這裡!」他朝外喚了聲,不消片刻,破廟內湧入大批土匪。
「四爺——大伙找了您一夜。」
「您沒事吧?」
大伙東一句西一句,幾乎要掀了廟頂。
「我就告訴你別逞強,瞧,被打成豬頭了吧。」青魈率先發難。暴動發生的同時,他正被另一群土匪架住痛毆,所以無法即時拯救石炎官。
「你以為你現在的臉比我好看嗎?」石炎官輕哼。若非青魈的嗓音具有獨特的特徵,他可認不得眼前頂著兩團大饅頭的傢伙是誰。
「先回山寨去治傷吧。」魯鏤范朝兩隻豬頭提議。
點頭,青魈撐起石炎官的身軀。
「傷還不打緊,我的毒恐怕就麻煩了。」石炎官試圖穩住骨血內一波波的翻騰,「對了,五大山寨的傢伙們呢?」
「五大山寨的人馬暫時退了,但他們撂下狠話還會再來。」青魈回答。
「正好,我這一肚子窩囊氣發洩無門,既然對方不知死活訂下下回幹架時間,我當然奉陪到底!」
「萬一又碰上今天的情況,別說要發窩囊氣,就怕您又被打得不成人形。」
「死青魈,嘴越來越賤!」一拳爆栗賞過去。
「哎喲——」
就在眾人準備魚貫而出時,魯鏤范發現了始終靜靜站在一旁的小尼姑。
「四爺,那位是?」他也跟著青魈一樣稱呼石炎官為四爺,還挺順口呢。
差點忘了她。
他可沒忘記她昨夜見死不救的樣子——雖然後來還是救了他啦。
「把她帶回山寨。」
「我不要。」行續沒有很激烈反應,只淡淡道:「你不可以這樣不講理。」
男人朝她露出個惡意的笑容,白森森的牙齒在滿是毛髮的臉上特別刺目:
「你忘了我是『土匪』嗎?小尼姑,你、現、在、被、綁、架、了!」
***
在知道黑熊男人的山寨是在森林的東方後,行續沒有多大反抗,因為她的目標就是往東不斷而行。老師父既然指示她這個方向,一定是有任務須由她來完成,或許正是拯救這群土匪窩的迷途羔羊。
位於深山中的土匪窩就是幾棟以粗木架起來的屋子,看起來相當簡陋,也談不上任何土匪窩該有的霸氣。她被帶到大廳時,眼光還不停掃瞄著內部的擺飾。清一色的木壁上掛滿了各類的猛獸皮毛,首座上的椅上披著一張漂亮的老虎皮。
行續皺起眉,與虎皮上猶存的虎頭四目相對,她舉起手,喃喃道:「阿彌陀佛。」她感歎著這只可憐的虎兒,死了還被拿來當墊背的,真沒尊嚴……
「慈悲心?」嘲笑的聲音落在她身後。石炎官靠在柱邊。
行續聳聳肩。
土匪夥伴開始在大廳上布起菜,正好,她也餓了。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別客氣。」石炎官撕下烤雞腿送入口中,語氣中滿是等著看好戲的成分。
看著眼前一道道葷食,行續舉起箸。不刻意挑開肉類,她吞食著盤內混雜的野菜。
「出家人可以吃炒了肉的菜?」他原本以為會看到小尼姑倔強不吃的模樣,想不到她還吃得挺高興的。
行續再次聳聳纖肩。
「吃菜不配酒就不來勁了!青魈,上酒!」他交代道。
行續桌前也放置了一碗滿滿的陳年老酒。她看著石炎官,從他眼中明白——他想看著她出糗。
行續捧起碗咕嚕嚕地大飲一口。
「你這個小尼姑葷酒不忌?!」
「我渴了。」她輕吐三個字,解釋自己的舉動。
「假尼姑。」他不滿地批評道。她只有那顆光頭像個出家人!
「出家人不飲酒是因為怕酒後亂性,失了出家人該有的舉止,我不排斥喝酒是因為我對自己的酒量有信心,我絕對不會酒後失態。」
他挑起眉,擺明不相信她。
「你的酒量當真這麼好?」口氣輕浮得很。
「千碗不醉。」她所謂的「碗」,可是那種裝熱湯的大碗。
「好!我就和你拼酒!青魈,拿酒來。」敢在他這個喝酒如喝水的酒仙面前說自己的酒量好?他非挫挫她的銳氣不可。
數十壇的好酒積在兩人桌前,石炎官挑釁道:「咱們來瞧瞧誰才是真的千碗不醉!」
「我要用小碗喝。」行續看著他將酒罈子舉到嘴邊,粗魯地牛飲。她拿著小碗,才不要像他那種難看喝。反正他們比的是酒量,又不是喝酒的遣度。
不到半刻,石炎官已經讓五罈酒見底,行續還在慢慢地品嚐著。兩人的差距整整有三壇半。
即使是急餓鬼,在喝了五大壇的酒之後也早巳撐飽,而這二個人還是自顧自地喝著。石炎官的速度明顯慢下來,就連舉起酒罈的模樣也產生了六分醉意。行續以優雅的動作,緩慢卻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