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決明
她立刻豎起渾身尖刺般的防備模樣,自動將黑衣男人歸類為「壞人」一方。
「你敢把壞主意動到我家龍老大身上,小心你吃不完兜著走,他可是赫赫有名的鐵血神捕龍步雲,你動他一根寒毛,他會將你關在地牢生跳蚤生到死!」
她的威脅偏向於毫無用處的童語謾罵,不過黑衣男人和白衣女子倒是因為她句子中所透露的某段字眼而雙雙挑起眉。
白衣女子淡然重複,望了身畔男人一眼。「鐵血神捕龍步雲,是嗎?」
即使早在粉嫩娃娃前一刻的泣然指控中,兩人已能猜出那名「龍老大」的身份,但聽聞全名仍有另番趣味。
語畢,兩人同時望向迎賓樓正門,那抹正心慌意亂在尋人的藍衫男影。
「小姑娘,有人來找你了。」白衣女子朝粉嫩娃娃道。
粉嫩娃娃回首,見著那個在前一刻才拋下她去辦公務的臭男人,但現下的她早將自己哭得淅瀝嘩啦的原因拋諸腦後,趕忙像只小粉蝶飛撲而上。
「龍老大,那邊有壞人要砍了你。」她急忙告密。
龍步雲此時只注意到她臉上縱橫交錯的未乾淚痕,伸手為她抹去,壓根沒留意她方纔的低聲密語。
「你又哭了?鼻頭和眼眶都紅得不像話。」
「誰教你要拋下我!」
理虧的一方總是得表現懺悔,以博取原諒。龍步雲握著她的手,在自個兒臉上摑了數下輕不隆咚的耳光,賠笑道:「我保證沒有下一回。」
「你上回也這麼說!」
喔噢,同一招不能使用兩次,尤其當你頭一次還食言。龍步雲在心底自我反省,並思索下回該用哪招哪式來哄她,以掩飾自己老在公務之際忘了身畔還跟了個她。
唉,他對於自己根深蒂固的「惡習」也只能無力歎息,並且努力扭改中。
他當然不是故意要拋下她,而是他每一回只要接收到「惡徒」訊息的同時,身體便有了最直接的反應,等他將公務處理到一段落,接下來便是萬分懊惱地在人海中尋找嚶嚶哭泣的她,所幸她向來不改沿途嗑瓜子又隨手丟瓜殼的惡習,才在每一回的尋人過程中順利無阻。
他太習慣一個人,現在正學習著肩負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肩負著另一個人的愛恨嗔癡,也學習著讓那個人分享他的一切——
只不過看來,他做得糟透了。
明明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他恐怕得花上數年的時間才能完完全全學會。
「算了,這回原諒你了。」粉嫩娃娃朝他努努嘴,做了個好可愛好可愛的鬼臉。
「你每回也都這麼說。」每回都在哭泣他的無心拋棄後,又窩回他的懷抱,原諒了他,也縱容他下一次再犯的無心之過。
「誰教你愛我,我當然要對你好羅。」她說得理所當然。
在她的認知中,這樣的愛情往返是毫不衝突,更不曾計較彼此的愛戀裡孰深孰淺,孰多孰少。
「你若是肯叫我聲『小寶貝』,我會原諒你原諒得更快噢。」她仍不死心地補上這句。
小寶貝?恐怕他這輩子踏進棺材前都不可能有勇氣將這麼噁心的三個字吐出口。
「我告訴過你,說不說那三個字都不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說與不說是同一碼事。」他努力洗腦,巴不得將「小寶貝」三個字給掃出她的記憶裡。
「但箋箋姨和龍伯伯每回見上一面時都會喊一次。」這是她在龍府數月來的重大發現,兩夫妻甜蜜恩愛得羨煞池裡一群交頸鴛鴦。
「果然……我就知道一定是那兩個老拿肉麻當有趣的萬年夫妻教壞了你。」而他竟然是那兩個每回一開口就是成串肉麻情話的夫妻所結合生下的怪胎——至少在他娘眼中,認為自己的兒子完全沒遺傳到她夫君的舌粲蓮花。
阿彌陀佛,幸好他是「不正常」的。龍步雲幾乎感動得想膜拜上天,叩謝諸佛眾仙。
「你該不會是……害羞?」
「是『害』怕說出那三個字,我會『羞』得拿劍自刎。」龍步雲還原長串句子,並加重語氣在「害羞」這兩字之上。
「你怎麼跟那個壞人一樣。」她咕噥。
「什麼壞人?」
「就是坐在窗邊那裡的黑衣服壞蛋呀。」她指著方才落坐之處,並領著龍步雲一同移向指尖所指的座席。
龍步雲順勢望去,只先見到一抹純白身影。
是她!
「你不是……君家的憐我姑娘?」龍步雲認出了白衣女子。
他與她相識的機緣全因「閻王門」,在破了閻王門後,這名白衣女子與一干魑魅魍魎同時入獄,可惜他查不出白衣女子的真實身份,甚至有人證指出白衣女子是汴京富商的寶貝女兒,只不過被閻王門給強擄了去,最後官府也只能因罪證不足而釋放了她。
白衣女子緩緩抬起眸子,仍是清冷淡然。
「那個名字,只容許一個人喚。而通常,人們稱我為——」粉薄的唇畔揚起不帶任何笑意的弧形,啟口:「閻王門,白無常。」
「什麼?!你是閻王門白無常?!」龍步雲幾乎是震驚,只見白無常身子一偏,纖細的身軀之後,是雙諷視的綠眸冷瞳及低低淺淺的沉笑。
雖只有一面之緣,但龍步雲瞬間了然這名綠眸男人的身份。
閻王門當家主事,閻羅!
「娃娃,後退!」他反射地將娃娃推到自己背後,先護住她的安全才迎上閻羅那雙冰火交融的鷹眸。
閻羅右臂一抖,利劍上手,耀耀的銀芒反照在他臉龐,襯得他的眸子更顯青翠。獰笑一聲,劍勢襲向龍步雲,又狠又快,既辣也絕。
龍步雲只來得及伸指挾持凜冽劍身,但仍阻止不了貫徹在劍身那股源源不絕的驚人內力將劍身送進他的肩胛。
鮮血染濕了深藍衣料,只讓藍衫顏色逐漸加深而不見赤血。
「這一劍,回敬你對我閻王門魑魅魍魎的種種『照顧』。」閻羅扯出淺笑,俊逸的輪廓更添邪氣,執劍的手沒有半絲鬆懈。
閻羅口中的照顧,便是魑魅魍魎入獄時所受的嚴刑拷打,雖然並非出自於龍步雲所授意,但這筆帳仍然掛在龍步雲頭上。
娃娃驚聲尖叫,為那把深深埋在龍步雲皮肉之間的利刃。
薄利的劍柄微挑,甫脫離龍步雲的身體,拇指大的傷口便激出細泉般的血水。閻羅臉上嗜血的快意浮現,在娃娃尖叫聲未止之際,右手腕在收回薄劍的同時仍在龍步雲咽喉半寸之距劃出一道致命劍芒,削斷龍步雲懸垂胸際的鬢髮,也在他頸前破開一道淺顯見血的傷口。
「這一劍,是替那愛哭的小丫頭砍的,懲你棄她不顧,也是賞她逗笑了閻王門白無常的謝禮。」閻羅甩去劍上腥紅,唇角仍是笑得冰冷,只有在最後一句話凝望身旁的白無常時,綠眸間的暴戾之氣褪去,但僅僅一瞬,視線再回到龍步雲臉上時,眸仍冷冽。
「我會再度拆了你閻王門。」龍步雲毫不畏懼。
「隨時候教。」閻羅左手執起酒杯,笑意未明地朝他一敬。
龍步雲雖帶著劍傷,仍面不改色地取過一隻酒杯。
「敬誓不兩立。」閻羅仰首飲盡。
「敬唯一一次的把酒言歡。」龍步雲也道。
目送著可敬又可怕的對手瀟灑離場,龍步雲知道,或許與閻王門的針鋒相對終無結束之日,他雖小勝一回,但今日一見閻羅小試牛刀,卻已再明白不過——憑他單獨之力絕不可能勝過閻羅。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真被我娘給說中了。」龍步雲自嘲地搖頭。
低下眼,瞧見娃娃正努力壓按著他的傷口止血,他血流的速度恐怕不及她眼眶滑落的淚水。
「不礙事,只是肩膀罷了。」受傷的人還得安慰沒受傷的人。「等會兒敷些傷藥便沒事。」
「我的小福袋裡有傷藥!」娃娃摸出一堆瓶瓶罐罐,開始為他療傷。雖然這些傷藥是她先前在靈山裡醫些牛馬豬蛇專用的藥,但……抹人應該也有效果吧?
娃娃選擇了隱藏傷藥的用途,加快十指的動作,乾淨俐落地將噴血的傷口給料理完善。
「最毒婦人心這句話果真不假,你竟然買通閻王門來謀殺未來親夫?」龍步雲佯裝慍怒地板起臉。
「我沒有!他開了價,但我沒點頭!」娃娃為自己辯白。
「怎麼,是價碼太高嗎?」小沒良心的!
娃娃想了想。「龍老大,你只值五十兩耶。」五根白嫩指頭在他眼前晃了晃,晃出一道像取笑著他的笑弧。
「五十?!」聽到自己身價僅值區區小數目,龍步雲簡直不敢置信。「是五十兩還是五十萬兩?」計價單位可不能隨便省略。
「是五十兩沒錯,那個男人說了三次。」
男性尊嚴遭受強烈侮辱,龍步雲咬牙。「可惡,我去把閻羅追回來問清楚!」竟敢將他訂價訂得如此低廉?!士可殺不可辱!
還來不及跨出迎賓樓門檻,一把鐵算盤阻擋了龍步雲心有不甘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