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決明
所以他才會讓自己以一種淡漠得近乎疏離的態度對待娃娃。
私心,這只不過是他的私心罷了。
睡夢中的娃娃突然發出銀鈴輕笑,彷彿夢中甜蜜異常。
龍步雲因她的笑靨而感到有趣,貼著青絲的大掌竟捨不得抽離,任綹綹青絲糾纏在他指節之間。
「只能再縱容你一晚,明兒個絕不准你再上我的床。」
也再縱容自己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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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五更。
娃娃睜開眸子,雙手胡亂地朝身下摸了兩把,而後又輕笑地合上惺忪睡眼。
還好,還在。
平穩的心跳、溫熱的體溫,以及熟悉而特有的香澤,都在。
她今天晚上找了他好久好久呢。從頭一間廂房開始慢慢找,沿著他身上繚繞的清香,憑著她過人的嗅覺才找著了他。
他沒再推開她,也沒再換房睡,或許是他已經睡糊塗了吧?所以沒心思也沒閒暇來訓斥她,嘻嘻。
「真暖和……」她的腳丫子磨蹭著他的小腿,稍解她冰手冰腳的小毛病,卻換來龍步雲沉睡中的細微呻吟及蹙眉,她沒敢再動,就怕吵醒了他。
她可不想再被他給趕出房呢。
娃娃笑睜著眼,覷瞧著龍步雲的睡顏。
他長得算是好看吧?至少她老覺得看不夠他,視線跟著他打轉。
「難道這就是爺爺師父說過的愛嗎?」
可她不懂呵,以前爺爺師父老愛拿他陳年的輝煌情史來當床邊故事,那些「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在天願做比翼鳥」云云的纏綿悱惻,她壓根沒感受到,只覺得這樣枕在他胸前,她就好滿足——如果龍老大別老對她板著冷臉,她會更滿足,嘻嘻。
「我這樣也叫愛嗎?」娃娃偏著腦袋瓜子,問著沉睡的龍步雲。「爺爺師父忘了告訴我,我可不可以不要愛得又是雷劈又是火燒,可不可以像現在這樣每晚看著你就好?我不貪心的,只希望像現在。」她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眉心。「你若是聽到我這番話,一定又要訓我胡言亂語。」
她又呆望了他好半晌,輕撥他披散的黑髮,滴溜溜的眼瞳一轉,也揪過自個兒一把青絲,開始與他的頭髮交纏打結。
「『結髮為君妻,席下暖君床』,只要結了發,就可以當夫妻吧?」娃娃單純地從字面上解釋著結髮涵義。
編完一綹髮絲,她意猶未盡,繼續編繞第二束、第三束……
若以髮絲擬情絲,密密麻麻地纏繞再纏繞……
髮絲纏繞。
情絲亦然,那該多好。
第五章
「抓到毒手夜盜了?!」
「是,聽說是李捕頭抓到的人。」
龍步雲及泠溱快步穿過重重衙役守衛,來到地牢,泠溱沿路將最新情報轉達給龍步雲得知。
「李捕頭?那個從來沒破過案的傢伙?」龍步雲失笑。「這可好,他倒發揮了衙門兄弟的同胞愛,替我解決了一件麻煩差事。毒手夜盜是怎樣的人?」
「是對鴛鴦大盜。」
「一男一女?」這與他所尋獲的線索大相逕庭。
「嗯,而且以醫者的身份來掩飾。」
「果然與咱們日前猜測相去不遠。」龍步雲牽起笑,猛地感覺頭皮一陣抽痛,不禁揉了揉髮根及受難的頭皮。
「大師兄,怎麼了?你……今天的頭髮有些膨鬆、有些鬈呢。」嗯,這造型有些新穎。泠溱盡量不讓笑聲逸出薄唇,免得換來大師兄的白眼。
「別提了,我的頭髮差點教人給全數扯光。」
「喔?」泠溱好奇極了。「那個『人』該不會是指貴府的嬌客吧?」
「不做第二人想。」龍步雲低吟著。
今早甫清醒,他壓根忘了胸前還窩了個嫩娃娃,一翻身,將娃娃摔下床鋪不提,他的整頭髮絲也隨著她的落地而強力拉扯,兩道咫尺之距的視線在淚眼朦朧間相遇——因為頭皮痛到逼出淚來。
而後他足足花了整早的光陰拆解兩人交雜不分的打結髮絲!他原先惱得幾乎要拿剪子剪了那些又密又麻的小暗結,但她又說斷髮是不吉祥的徵兆,逼得他只好與她鼻眼相對、氣息相貼地解著那些將兩人繫在一塊兒的三千煩惱絲。
他當然知道娃娃干下壞事的背後主因——她以為將兩人的頭髮打起結來,兩人便能永遠不離不棄……聽她邊哭邊解釋著她的舉動,他也提不起任何責難的心思,反而心窩還流著一股暖暖的熱潮。
只不過結髮聽起來很美,一旦以真實的蠢舉來執行,只有四個字能形容,就是痛不欲生!
談話之間,兩人進到幽暗石牢,數名守門衙役朝他行禮。「龍捕頭。」
「我來瞧瞧毒手夜盜的真面目。」
「右側第二間,龍捕頭請小心,那個男的……呃,很難搞,咱們好些兄弟都被他下了毒,您最好離他十步之遠。」衙役好心告誡。
「我明白了,另一名女犯呢?」
「收押在東牢。」
「好,將她一併帶來這裡。」
「是。」
龍步雲邁近牢門前,只見一名面容異常俊秀的男人一臉不爽地坐在角落。
「久仰大名,毒手夜盜。」
牢裡的男人瞟來冷冷眼神,不答腔。
「把牢門打開。我進去和他聊聊。」
「大師兄!他——」
「別擔心。你在外頭候著,視情況行動。」
撤了牢門大鎖,龍步雲進到牢房裡,男人卻硬將臉轉往反方向。
「在下龍步雲,請多指教。」
男人哼聲回應。
「毒手夜盜,請教尊姓大名?」
男人終於開了金口,語氣仍倨傲得目中無人。「不就姓毒手,名夜盜嗎?哼哼,我若真是你們口中的毒手夜盜,恐怕全洛陽的家家戶戶,無一能倖免被我洗劫一空。」白癡。
「喔?」這般囂狂?「既然你非毒手夜盜,為何落得銀鐺入獄的慘狀?」
「這就該你們捫心自問——無憑無據的栽贓,冤枉善良老百姓,難道這就是咱們百姓辛辛苦苦賺取微薄銀兩所養出來的『官』嗎?!」男人話鋒一轉,「我娘子呢?你們最好別動她一根寒毛,否則我會讓你們全衙賠命。」
「這可有趣了,我見過不少惡形惡狀的匪類,敢如此大言不慚的,你是頭一個。」
「大言不慚?」男子冷笑兩聲,攤開右手現出掌間的櫻色粉末。「嘗過了我的『玉石俱焚』再來說這四個字吧。」
「相公!」
一道嬌嫩嫩的哭聲飛奔而至,男人尚來不及反應,一條人影已經落入他懷抱之中,抽抽噎噎。
「嗚……我好想你……嗚嗚,你有沒有被拷打,嗚嗚……」她的痛哭嬌噥讓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全數化為烏有。
龍步雲好笑地看著男子瞬間收起與他俊逸容顏不搭的奸獰神情,換上另一種溫柔神色。
「我沒事,把眼淚收起來,乖乖的。」男人安撫著小娘子,順便拍拍她的背,將方纔被她撞翻而沾上她衣裳的毒粉給拍去。
「嗚……他、他們說我不招罪狀的話,就、就要拷打你,然、然後在你的胸前烙上『無恥盜類』四個字……」小娘子抽抽鼻翼,仍止不住狂洩的淚水。
「你招了嗎?」男子問道。
小娘子不斷搖頭。
「好了,再哭下去又沒完沒了了。」
「嗯……」小娘子順手拎過男人長及胸前的束髮幘巾擦眼淚鼻涕,不小心擤鼻力道過猛,將憤巾給扯了下來。
霎時間,銀光耀耀的髮絲流洩而下,披散在男子的肩頭,襯托出他絕俗的容貌。
「哇!銀髮,這可真少見。」泠溱在牢門外驚歎一聲。
「你這頭髮色果真異於常人。」龍步雲也讚道。雖然那頭銀髮沒有瞬間散發出熠熠光輝,至少讓幽暗的石牢裡蓬蓽生輝。
「你若喜歡,我可以賞你一顆毒藥,包你不出一年滿頭黑髮就褪成銀色。」銀髮男子嗤笑一聲,並露出慷慨大方的模樣。
「敬謝不敏。」龍步雲可沒這等好奇心,他只在意著眼前男女的真實身份。「你方才說你非毒手夜盜,是咱們官差冤枉了你?」
「大人,真的冤枉呀,我們不是壞人啦!」小娘子忙不迭搶話。「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被捉到這兒來,我和夫君是正正當當的好百姓,你瞧我們的臉就知道我們的善良和無辜……」
「好了,娘子,你說的話完全沒抓到重點,對洗刷罪嫌更沒有幫助,乖乖坐在旁邊休息會兒。來,吃顆糖壓驚。」
「可是我好怕……」
「這就是你不聽相公言,吃虧在眼前的現世報。早叫你隨我遊山玩水去,你偏偏突發奇想地辦義診,還說啥『善有善報』?你也瞧見了,這就是咱們兩夫妻的窩囊善報?」
小娘子內疚地低下螓首,委屈地扁著紅唇。
「別怕,有相公給你靠。」銀髮男子一把將小娘子摟到懷中,瞇起晶亮雙眸瞪著龍步雲。「相信你們官差已經明白毒手夜盜擅長使用貴妃醉迷昏目標,進而行搶,是不?」
「沒錯。」
「所以才會蠢到不分青紅皂白,光聽到我與夫人聊及貴妃醉三字便將我倆五花大綁至此。」出口又是一句貶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