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決明
「那你們和軒轅主子是什麼關係?你們是他的護駕?」小化蛇皺了皺眉,可是螭兒姊的身子看起來好差,也不像有法力的神獸,保護得了主子嗎?
螭兒笑靨轉苦,搖頭。
「螭兒姊,你搖頭代表你不是,還是黑龍跟朱雀也不是?」
「我,不是;他們,我不知道。」她幽幽道。
化蛇纏著她,打破沙鍋問到底,「那你和軒轅主子是什麼關係?」
主人與寵物,僅此而已……螭兒悄悄在心裡回答。
她只是焚羲在百般無聊中所尋找到的新鮮玩意兒,提供著在他厭煩之前的些微樂趣。
「你認為,我和他是什麼關係?」螭兒輕聲反問化蛇。
化蛇偏著小腦袋,想了想,準備開口,又遲疑地再想了想。
「我原先以為軒轅主子和你同樣是螭獸,他是你的家人或朋友,所以才這麼疼你、關心你,但你又說他是神,害我現在也搞不清楚咧……」否則軒轅主子怎麼老對螭兒姊噓寒問暖,擔心她又少吃了幾口飯,半夜還得輕手輕腳地摟著她取暖咧?
「疼我……」
我的確很寵你、疼你,但又如何?
那只是一個主人疼愛他所豢養的寵物,僅此而已——
腦海中不斷重複苦短短兩句話,疼得她想摀住雙耳,但聲音仍不肯輕易放過她,一聲聲由心海深處湧上。
好疼……又是那抽筋剝骨似的疼……
原來,這樣的痛楚並不是來自於辟邪劍的抽離,而是最冷酷的言辭傷人。
一把無刀卻最鋒利的無形之劍。
「螭兒姊,你臉色好蒼白,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化蛇擔憂地望著原先便無血色的嬌顏,此時又染上輕蹙陰影。她甫伸手碰到螭兒的臉,便被那嚇人的低溫所怔,慌忙嚷道:「你的體溫?!這……我去叫軒轅主子來瞧瞧你!」
「不,不用擾他。」螭兒疲倦地閉起銀瞳,「我……不礙事的,休息一會兒便行……」
化蛇揉搓著螭兒冰冷冷的雙手,想過度些溫暖予她。
關懷的體溫緊緊包覆著她的柔荑,緩了她的自哀。再也強撐不住倦累的身軀,螭兒靠著樹幹又陷入沉睡。
這些時日以來,睡眠幾乎佔了她絕大部分的時間。
化蛇俏悄地探探螭兒的鼻息,好半晌才測得那淺乎其淺、幾乎不聞氣息的吐納,她鬆了口氣,有些害怕螭兒在睡夢中斷了魂。
「她只是睡下了。」焚羲的聲音由化蛇背後傳來。
化蛇點點頭,算是回應了焚羲的話。
焚羲逕自坐在螭兒身畔,輕柔地將螭兒的身子挪栘到自己懷裡,螭兒全然沒有清醒,與其說她是睡得沉,倒不如用「陷入昏迷」四字來得貼切。
化蛇知道要等螭兒清醒又是好些時辰後的事,而焚羲恐怕也一如以往地靜靜摟著她,不言不語,也不容任何人打擾。
她識趣地退離無聲的兩人世界,自個兒打發時間去,因為她可沒辦法像焚羲那樣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會整瘋她的!
臨走前,化蛇再回首,遠眺樹蔭下交疊的人影。
「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著螭兒姊,不是家人是什麼?」不識情愛的化蛇仍是一頭霧水,嘀嘀咕咕著。
她好奇著螭兒和軒轅的關係,但螭兒欲言又止,叫她去問軒轅,她又沒那蛇膽,唉,真煩「蛇」。
來到湖畔,小化蛇伏在岸邊,掬了些清泉啜飲。
她突然想起攸關她生死的大事,「咦,對了,我今兒個說滿一千句話了沒?我得算算,萬一沒說滿可就慘了!」化蛇扳曲著細長十指,努力計算著她的長舌,「唔……還沒到一半耶……那條臭黑龍又不知要如何整治我!」
她連連嘖聲,每日千句對她而言可是道難題耶!想想,她身畔壓根沒人能陪她聊天嘛,冷酷的臭黑龍對她愛鳥不鳥;想鳥她的朱雀,她又不敢給她鳥,因為那只神鳥只想著玩弄她,再不,就是等著張嘴將她這條小蛇給吞食入腹;至於軒轅就甭提了;而唯一待她好又樂意陪她說說話的人只剩螭兒姊,但她睡的時間比醒的時間還長上數倍,害她都找不到談話的對象!
湖水粼粼,層層漣漪,映照著岸上喃喃埋怨的小蛇妖。
「好!現在開始自言自語,非得湊足千句話。」大不了後頭的五百來句全數大嚷著「黑龍混蛋」,反正咒是他下的,她當然選擇罵他羅。
化蛇又猛喝數口湖水,為接下來的「長舌」做準備。
檀口裡的水還來不及嚥下,湖面激起的漣漪越來越大,寬闊的湖心翻騰著浪似的騷動,驀地,她看到了好大一截的東西在湖心載浮載沉!
她揉揉眼,那又黑又粗又壯的東西光寬度就足足比她平舉雙臂還粗,更遑論那嚇死人不償命的長度,而那東西又奸像是某種生物的某段身軀盤旋延伸著整個湖。
終於,化蛇看清那東西的真面目——
龍,一條正在沭浴的黑龍!
「噗」一聲,化蛇嘴裡所含的「洗澡水」全給噴了出來!
第七章
破天驚叫聲直貫九霄,驚動樹梢上的群鳥振翅而逃。
騷動,由湖邊擴散,方圓百里處,無一倖免。
螭兒動了動眉頭,耳畔熟悉的尖嚷聲仍未中斷,但下一瞬間,四周的聲音全數消失,靜得好生詭譎,迫使她從夢境中醒來一探究竟。
甫睜眼,又發覺自己枕在焚羲懷中,他也正含笑回視她。
「我原以為替你擋住嘈雜聲,你會睡得好些,看來我才是吵醒你的罪魁禍首?」他只消低首,便能將唇貼在她頰邊,輕輕吐納。
焚羲以法力在兩人週身十尺下了封咒,將雜亂的聲響阻擋在外。
「太安靜了,我會怕。」
「怕什麼?」他的手掌仍煨烘著她的柔荑,但她肌膚上的寒意未曾稍減。
她想抽回手,不僅是無力掙脫,更因他牢牢握著,與他麥色的手掌相較,她的手幾乎是死白的。
「怕自己,一個人。」
無聲的世界是最可怕的牢籠,無論如何呼喊追尋,沒有人會回應、沒有人會靠近,只有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
「一個人的確很不好受。」他意有所指。
螭兒知道焚羲必定是想起了被縛在鎖仙石壁中的漫漫歲月。在她以為自己孤獨了千年的同時,焚羲又何嘗比她過得好?在鎖仙石壁及佛印封咒的交相折騰下,他恐怕受盡凡人所無法體會的苦楚吧?
「對不起……」千年以來,她欠他一句道歉。
「為什麼道歉?」
「害你不好受的人,是我;讓你嘗盡千年孤寂的人,是我。」她輕喘著,每說一個字便牽動喉間傷口,但她仍努力說完話。
焚羲原本有能力逃過被擊散元神、禁錮千年的命運,卻因為她自以為是的蠢舉,而落得今日下場。
「我所嘗盡的孤寂,不只千年。」
帶笑的唇角輕輕一揚,彷彿淡淡陳述著別人的事跡,更像無心論及天氣晴朗的隨口閒話。
螭兒因他蒼茫的嗓音而微怔,不解的銀眸在他臉龐上游移,盼能看穿他的心思,許久,仍是徒勞無功。
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只千年的孤寂?
銀眸緩緩垂下。他的話與他的人一樣難以理解……千年前如此,千年後仍未曾改變。
「告訴我,當年那群老傢伙將劍封在你身體裡是他們強迫你,抑或你自願?」長指梳理著她的發,拂過她的唇辦。
「都有。」
「你為什麼願意?」他在乎的是她的自願。
螭兒倦累地閉起眼眸,乖乖應話,「因為,為了辟邪,你會回來。即使你不願見我,為了辟邪,你便會。」
她好怕他即使掙脫了縛神禁錮卻不肯再見她一面,她怕他以全然陌路的方式來懲罰她的背叛,這比當面怒斥她更教她難以承受。
但她也知道,焚羲可以不要她,但他絕捨不下辟邪神劍,若她能在辟邪烈焰貫體下咬牙忍過了,終有一日,焚羲會為了辟邪劍而來:終有一日,她便能與他相逢。
結果,她真盼到了他,就算她也清楚,他的目的只為取劍。
深沉的黑眸閃了閃。
「癡兒。」好傻,真的好傻。倘若他千萬年後都無法離開鎖仙石壁,她亦得跟著忍受千萬年焚身蝕心之苦,即使他脫離了石壁禁縛,取出了辟邪劍,她仍避不了身軀上的傷害,兩者結果無論如何,她都是最大的犧牲品。
鉗著她的臂膀抱得更緊,又喃喃喊著「癡兒」,一遍一遍,連他自身都分不清他低喚的,是她的名,還是她的憨傻。
螭兒,癡兒……是他教會她情愛,又讓她識得情愁,最後又惹她飽受情癡所苦。
「你還記得……那只蝶嗎?」螭兒問得突然。
「蝶?」焚羲皺眉反問:「什麼蝶?」
「好些年前,那只在你指尖,擰成蟲液的……斷翼蝶兒。」螭兒知道他壓根沒將此事掛在心上,而她卻反常地牢記。
焚羲隨口應諾,實際上記憶裡卻挖出不這段陳年往事。
「我最近,常常夢見,我變成了那只……斷翼蝶兒。」螭兒嗓音越來越淺,越來越無力,「你同我說,我犯了個錯,我不該,出現在那裡,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