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金萱
「木柴燒光了當然會怎樣?」可他完全不給她裝傻的機會,見她緊閉嘴巴悶不吭聲,他便替她回答,「滅了?」
祁霎霎再遲頓,這時也發現不對勁了。
「你在生氣?」她怯怯的問。
他慢慢地將她放回炕上,轉身拿起木柴加入火堆中。
「沒有。」他悶悶的開口道,然後聳了聳肩,「反正這也不是你第一次不聽我的話了。」
聽他這樣說,她頓時鬆了一口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有股說不出的不安。
「你真的沒有在生氣?」她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你會在乎我生不生氣嗎?」他看了她一眼後忽然問道。
她一呆,而他卻不待她有反應,逕自轉身朝門口走去。
「外頭天還亮著,我再拾些柴火回來。」說完,他人已消失於掩上的門後,而她依然呆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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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生氣嗎?
如果她到現在還問這個問題的話,那麼她鐵定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
他很生氣,非常的生氣,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生氣!
祁霎霎在經過一晚之後,終於後知後覺的領悟到這個事實,只是她不懂,誠如他自己所說的,這也不是第一次她不聽他的話了,為何這次他會氣成這樣?
這樣?這樣是怎樣?
朝她大聲怒吼?不是。
對她不理不睬?也沒有。
板著一張死人臉面對她?若是這樣的話,她也不會後知後覺,要整整經過了一整晚之後,才發覺他在生氣了。
那打她?怎麼可能!
餓她?當然沒有。
那……那到底是怎樣叫氣成「這樣」
就是對她百依百順,她若說好,他絕不說不好;她叫他往前走一步,他絕不敢站在原地不動,或往前走兩步;她說要出門,他絕對不會阻止她;她說要跟他上烈焰洞,他也二話不說的點頭說好。
好、好、好、好個大頭啦!
如果他沒有在生氣,如果他是平常的他,他早就將她訓了一頓,或者連哄帶騙的要她打消那無異是想自殺的舉動;而再更極端一些的話,他甚至會制住她的穴道,只為了防止她真做出什麼蠢事來,可是他這回卻回答她什麼了?
好。
一、點、都、不、好!
他不再關心她了嗎?不再疼惜她帶傷的身子了嗎?不再擔心她體內陰毒會因天冷而發作了嗎?他不再對她的任性皺眉,不再對她的刁鑽搖頭,不再對她的過於好動無奈歎息,不再……不再喜歡她、愛她了嗎?
豆大的淚水突然滑下臉頰,在頰上留下一道冰涼直人心底的痕跡。
「好冷……」
冷字猶飄散在空中,數尺外曠他卻已在瞬間回到她身邊,仔細的凝望著她的神色。
「感到冷嗎?來,坐好,我替你運氣。」
一股熱息由他手掌不斷傳入她體內,瞬間溫暖她全身,但他為什麼什麼話都沒說,他應該有看見她臉頰上的淚痕吧?
祁霎霎目不轉睛的凝望著他俊逸的臉,想試著從他臉上的神情看出……
看出什麼呢?她問自己,是關心、擔心、憂心,還是憤怒、無奈、心疼,抑或者是不耐?她知道都不是,那她到底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呢?
不自覺的,她伸手輕觸他的臉,而他——
「好些了嗎?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好了,天氣看起來不是很好,待會兒恐怕會有場不小的風雪。」他撤掌抬頭看向天空道,不知是有意或是恰巧剛好,就這樣避開了她的觸碰,但在這時機讓她覺得,他是刻意的。
淚水來得又快又急,一瞬間爬滿她雙頰,她伸手用力的將他推開。
「小魔女,你做什麼?」
平靜的語氣——不,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一種不耐的隱忍,他還是沒對她臉上的淚水發表任何意見。
「你是不是煩了?」
眉頭輕蹙卻又在下一瞬間撫平,「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天氣愈來愈不對勁了,我們還是趕快走吧。」顧左右而言他?
「你明明就知道!」她既傷心又生氣的朝他叫道:「你是不是對我厭煩了?對替我找尋烈焰草厭煩了?對這一切都厭煩了?」
眉頭輕蹙又撫平的動作再次出現在他臉上,之後依然是那種像是不耐卻隱忍的平靜神情。
「有什麼話我們回狩獵小屋再說。」杜擎上前一步打算扶她,卻被她一個用力的甩開。
「不要!」
「小魔女?」
「如果你厭煩了你盡可以說出來,我沒有強迫你一定要為我做這些事,是你自己要做的!」她哭泣著朝他怒叫道。
「小魔女……」
「我沒有強迫你,全都是你自己要做的。我說我不要烈焰草,我說我們不上雪峰,我說我不在乎只剩十年的壽命,我說我……」
「夠了!」杜擎倏然打斷她的話,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怒容,「什麼話等我們到狩獵小屋裡再說,現在……」
「不!」
祁霎霎像是失去理智般激動的大叫,她不斷地搖頭,神情看起來有些恍惚。
「不要了,再也不要了,我不要再回到那個小木屋,我要下山,我要回家,我安回臥龍堡,我要回臥龍堡……」回到娘身邊,回到爹身邊,回到所有會真心關心她、擔心她、疼愛她、珍惜她的人身邊,她再也不要待在他身邊,再也不要待在需要強迫自己忍受她的他身邊,再也不要了!
陡然轉身,她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拔腿就往前跑,現在的她只想離開這裡,只想離開他,根本就沒注意不遠的前方是個陡峻懸崖峭壁,但早已經將四周地勢摸得熟透的杜擎卻知道。
他臉上血色瞬間刷白,猛然朝她大叫,「小魔女不要!」
但早已失去理智,一心只想逃離此地、逃離他的祁霎霎根本就不理他。
毫不猶豫的,他展開輕功縱身朝她飛奔而去,說時遲那時快,「啊」的一聲驚呼從祁霎霎口中衝出,只見她身子一頓便突然失去平衡,隨著崩坍的積雪整個人往下落。
「小魔女!」
大驚失色的杜擎,身如箭矢般的朝她疾射而去,在伸手搭上她手腕將她拉入懷中的同時,他忽覺腳底一軟,登時落了空,兩人身子直墜而下。
墜落與撞入一個溫暖懷中被緊抱住似乎都在瞬息之間發生的事,但就在這短暫的瞬間,祁霎霎已後悔不下千百萬次了,她在幹什麼?她在幹什麼?
身子以靈魂被抽離似的恐怖方式直墜而下,而她卻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將自己擁得多緊,緊到讓她連心都痛了起來。
為什麼?
如果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話,為什麼還要救她,甚至是毫不猶豫的隨她墜落,還將她抱得如此之緊?
她真是笨!認識他這麼多年了,竟然還分不清楚他的生氣與討厭,她……她真的是……
「別理我,放開我,杜擎,以你的武功你可以救你自己的。」要他活著的念頭,讓她倏然生出一股力量在他懷中掙扎的叫道。
杜擎沒理她,卻改以單手將她摟得更緊,騰挪出來的另一隻手,則朝峭壁發掌,其掌勢之勁,迅速將覆蓋在峭壁上的冰雪擊崩,轟隆隆的巨響差一點沒將兩人的耳朵震聾,但卻為他們尋來一線可能的生機。只見離他們約十丈深之處,因雪崩而突出一塊黑色的大巨石。
身子不住地下墜,十丈之距轉眼將近,杜擎立刻運氣朝後下方拂去,在下墜之勢稍頓的瞬間,手臂猛力一伸,扣住那凸出的大巨石邊緣,接著一鼓作氣的將懷中的祁霎霎往大石上拋去。
力竭、氣虛,扣住巨石邊緣的手在一瞬間下滑,筆直往下墜去,只聽得祁霎霎驚懼的喊道:「不!」她在千鈞一髮之際,已將他抓住。
杜擎疲憊的望著她。
「不,求你。」她哭道,熱熱的淚水滴落,灼燙他手背。
看著她,杜擎驀然深吸一口氣,使盡身上最後一股力氣,借她緊抓住他的雙手當著力點,一個騰身上躍,並在她極盡全身之力拉拔的幫助下,兩人一齊跌撞在巨石台上。
兩人氣喘吁吁的聲響迴盪在四周,死裡逃生的感受太過震撼,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
「嗚嗚……」祁霎霎突然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的愈哭愈大聲。
杜擎喘了一口長氣,一言不發的將她緊緊的擁人懷裡,任她發洩般的大聲哭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過了半晌,她突然哭著對他一連說了三個對不起。
見她能開口說話表示心情已平復許多,他這才略微寬下心來,輕撫著她的長髮,柔聲的安撫著,「沒事了,沒事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猶是一個勁的道著歉。
「噓,別怕,沒事了。」
「對不起,」她從他懷裡抬頭,一張花容月貌哭得慘不忍睹,「我不是故意要使性子的,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他柔聲打斷她,伸手替她拭去眼眶中不斷溢出的淚水,「別哭了,沒事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