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簡薰
「給我?」央柰被他這一連串詭異的行為弄得一頭霧水,看了看手中的淡綠色信簽,「什麼啊?」
「妳看了就知道。」
毛毛丟下這一句話後,很快的拔腿狂奔,在央柰再提疑問之前,他已經跑到很遠的地方了,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然後消失在夕陽裡,留下了始終在狀況外的央柰,一個人自言自語。
「怪人,有話不講用寫信的,用寫的有比較快嗎?真是莫名其妙。」
信封口黏得非常緊,央柰忍不住又想抱怨,這個毛毛,到底在搞什麼啊?突然這麼文藝。
她跟他不知道打過多少次架,贏面是一半一半,央柰承認這一年多的和平是難得,但也承認有點不習慣,毛毛應該也是相同的心情吧,比較懷念著一路破口大罵,一路追逐的日子。
憶及此,央柰靈光乍現,難道是……挑戰書?
他忍不住了,想再找她一較高下?
然而就在打開信封的瞬間,央柰呆住了——這這這這這,這是什麼啊?明明是國字,明明是中文,可是她怎麼看不太懂?
驀地,信紙被人從旁邊抽走。
「沈央柰,我考慮了很久,我發現我已經不喜歡音音了,我現在比較喜歡妳,妳可不可以當我的女朋友?如果你願意的話,明天……」
「袁希珩,別念了啦!」
袁希珩在她旁邊的草地上坐下,只是一徑的笑,「怎麼?朗讀冠軍幫妳念信還被嫌啊?」
央柰立即奪回信紙,耳朵一下熱了起來。臭毛毛,也不講一下,害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最討厭的是,還被袁希珩看見。
「妳明天要跟他出去嗎?」
「才不要,我又不喜歡他。」我喜歡的是你。只不過,這一句話不能說出口就是了,「我還以為他要跟我下戰帖呢,哎,不要說我的事情啦,你呢?我…有認識的人,說今天要跟你告白。」
袁希珩也沒有否認,只是點了點頭,「她是妳的朋友啊。」
「嗯。」她拔著身邊的草,「你怎麼回答她?」
「還能怎麼回答,當然是抱歉。」
「她沒哭吧?」
「哭了也沒辦法。」他淡淡的說,「她不是我欣賞的類型,何況我心裡已經有其它人了。」
「就這樣?」
「不然呢?」
央柰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火氣,劈頭便罵,「你們男生真的很差勁,毛毛原本很喜歡音音的,然後突然又說喜歡我。有個女生因為你哭了耶,可是你一點抱歉的樣子都沒有,就算你不喜歡她,也該謝謝她的心意才對,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男生,可是她偏偏喜歡上你,你不覺得感動嗎?不應該在可以的時候對她好一點嗎?你、你知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啊?」
央柰劈哩啪啦說完,然後做了跟毛毛一樣的事情—朝美麗街的方向拔腿狂奔。
那天晚上,央柰躺在床鋪上,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
袁希珩他……他應該很意外吧。
他們雖然偶爾會鬥嘴,但她從來不曾真的動過氣,直到今天。
她生氣了,是真正的生氣。
晚上七、八點的時候,他有過來星星花坊找她,可是她不想見他。
直到夜深人靜,央柰才願意承認,她之所以生氣,不全然是為了香綺的眼淚,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她自己。
***
央柰一邊看著手錶,一邊祈禱時間過得慢一點,捷運列車開得快一點。
哎,真不知道哪跟神經不對,突然夢見八百年前的舊事,是太懷念學生時代還是怎樣?那火紅的夕陽以及淡綠色的信紙,顏色顯明得好像剛剛經過眼簾,而她就這樣睡過頭,一覺醒來已經七點,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但今天是她到青天律師事務所報到的日子啊。
她如果膽敢在第一天就遲到,一定馬上會被貼上標籤,即使她的直屬上司不會對她怎樣,但是難保其它同事不會怎樣。
因此,央柰拼了命的趕趕趕趕趕。
捷運市府站內,就看到她一個人以很豪邁的姿勢狂奔,出了捷運站後,迅速的通過小公園、馬路、光可鑒人的商業大樓,終於,她在報到的前十分鐘跑進青天律師事務所。
「小姐你好。」
接待人員見到她突然從電梯口直衝進來,嚇了一跳,但基於職位使然,還是得笑,只不過笑容不再那麼自然。「請、請問有什麼事?」
央柰喘著氣,「我找李又柔小姐。」
「李小姐?裡面左轉直走。」
左轉,直走,哇啊,好大的辦公室啊。
挑高天花板、落地玻璃窗,座位與座位之間都很寬敞,感覺利落而舒適。難怪,大學同學在知道她進入青天後,每個都是羨慕又忌妒的樣子。
即使薪水普通,但在這種環境上班就夠叫人愉快了。
李又柔……李又柔,啊,看到了。
黑底燙金名牌上寫著「袁希珩律師助理,李又柔」。
長長的頭髮、精緻的彩妝,感覺人如其名。
「妳好,我是來接替黃小姐工作的。」央柰從手提袋裡拿出一紙信封,「這是我的基本人事數據。」
李又柔慢條斯理的抽出紙張,「沈央…央……最後一個字怎麼念?」
「柰,ㄋㄞˋ,四聲,耐。」
「耐?」
「對,柰。」
李又柔給她一個抱歉的表情,「這個字很少見。」
央柰笑笑,「不要緊。」
她已經很習慣這種事情了。
每到一個新的環境,她就得替名字加上批注,「我叫沈央柰,最後一個字跟忍耐的耐同音。」
如果不加以說明,一定有人會念央杏、央世,也有人念過央杏,反正,念錯的一定比念對的要多,而且還是多上很多,事實上,除了教過她的國文老師們,似乎沒有人能在第一次就正確的讀出「柰」字。
她曾問過老爹味什麼取這麼拗口的名字,他的回答也很妙,「因為我們家開的是花店。」
所以他將兩個女兒都取了花的名字。
柰,是茉莉花的意思。
央柰是不反對老爹這麼詩情畫意啦,可是,花朵的種類這麼多,能不能取個大家都好念的?例如,央玫、央葵、央薇之類的,如果真的一定要茉莉,乾脆叫央茉或央莉也可以啊。央柰,這個名字從小到大帶給她無數的困擾,就連大學畢業典禮時,司儀也念錯名字。
「中文系,沈央,咦…嗯…沈央杏同學,請上台領獎。」
原本很莊嚴的典禮,因為這樣突然變成鬧劇,央柰臉上斜線陡降,原本就為數不多的依依不捨,瞬間破滅。
直到現在,大學同學在電話裡偶爾還會故意叫她央杏,更惡劣的是,傳送電子郵件時,有些人已經把她的名字直接改成沈央杏,好像怕她沒注意到似的,「杏」字還特別用引號括起來,惡劣透了。
「央柰。」李又柔嗯了一聲,指著旁邊的座位,「那是妳的辦公桌,上面有一些袁律師處理過的案子,妳先看一下。計算機裡有六法可以搜尋,如果還不懂,再來問我,等會如果有電話進來,全部先轉給我。現在,把妳的人事數據拿去給會計,會計的位置在茶水間附近。」
央柰放下手提袋,再度往辦公室更裡面走去。
會計、會計,啊,有了,這家事務所很喜歡黑底燙金字喔,不只員工,連茶水間的牌子也都是一個樣式。
會計不在座位上,但是前面的小沙發卻坐了另一個人。
大概三十多歲吧,穿著剪裁合宜的西裝,一邊喝咖啡,一邊翻閱手中的大卷宗,一臉很專業的樣子。
發覺有人在身旁,男子抬起頭,「有什麼事情嗎?」
「我是袁律師新來的助理,過來交人事資料。」
「希珩的助理啊。」男子笑笑的朝她伸出手,「我看一下。」
央柰將信封交了過去,心想,一定又會來一次,「沈央,沈央……央……最後一個字怎麼念」的戲碼,她應該在旁邊加上注音的,省得別人尷尬,自己也不用再三解釋,麻煩得要命。
「沈央柰。」男子微微一笑,「茉莉花,很漂亮的名字。」
這下,換央柰驚訝了,發音…完全正確,而且,居然還知道那是茉莉花的意思!套上購物頻道的廣告語,真的是太神奇了。
「我念錯了?」
「不,你念對了。」
他臉上笑意更深,「那為什麼妳的眼睛睜這麼大?」
「因為很少人念對,大部分的人都是有邊念邊,或者自創,要不就直接叫我沈小央。」
「沈小央?」
「我的姊姊名字中也有一個『央』,她的名字也不太好念,所以有時候我們會被叫大央、小央,嗯,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啦。」咦,不對,她跟他說這個做什麼?還有,他是誰啊?
像是知道她的疑問似的,男子主動回答,「我叫劉岱軒,也是掛牌律師之一,妳是袁律師的朋友嗎?」
「啊?為什麼這麼問?」
「事務所的員工通常得透過面談,但最近並沒有舉行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