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簡薰
當她看見小王子望著央樨的眼神,她突然好希望自己是央樨。
真好…好希望自己是……
***
央柰認真的看著鏡子,細細審視自己的眉、眼、鼻樑……原來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紀自然而然就會出現這種行為。
二十五歲。
央樨早在四年前便已經從台大外文系畢業,如今在補習班擔任英文老師,而她這個次級品果然「不負眾望」的在聯考時頻頻出錯,就這樣,國中同學念高一的時候,她還在念國四,高中同學大三的時候,她才念大一,而當同齡的人都已經在社會闖蕩多年,她才剛剛拿到文憑。
讀中文系的她還是在延畢一年之後,終於在同學的幫忙,以及教授同情之下才勉強畢業,畢業成績看不出哪科出色,但類似的及格邊緣分數,卻說明了她人緣應該很不錯。
雖然她畢業的聖瑪莉學院是教育部登記有案的學校,不過講出去,十個人有十個人會用那種很疑惑的語氣問:「聖瑪莉學院?台灣有這個學院喔?」
每當這種時候,身為聖瑪莉人的央柰一定會挺身而出,「當然有。」
「怎麼沒聽過啊?」
「呃,這個嘛……」這真難回答。
憑良心說,央柰也是到自己進入該學院之後,才知道台灣有這麼一個學院,而且還是在那遙遠的屏東。
關於這所學院的目錄簡介,只是寫著——一所面海的美麗學院。
由此去想像該是艷陽、碧海,學校裡還滿是綠色的大樹……於是,央柰就這樣被騙了。
太陽曬得皮膚發紅,海風吹得他們一年四季都像瘋婆子,而那條林蔭大道是屏東縣景觀,根本和學校無關。
開學第一個月,央柰就有打包行李回台北的想法,但是看在大學難考的份上,她只好咬牙忍耐。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不管怎麼說,她總算是畢業了。
不用再跟老爹伸手要錢。
不會再有那種古代文人被下放邊疆的感覺。
還有、還有,就是如果有八百年不見的親戚問「央樨在補習班教書,那央柰呢」時,老爹不用一再尷尬的抓頭髮嗯嗯啊啊,可以堂堂正正的說「央柰也在補習班教書」——這個講法是央柰自己想的啦。
她也想在補習班教書,不過前提是,有人願意請她這個聖瑪莉學院成績低空飛過的畢業生才行。
「央柰?」是央樨的聲音,「妳在哪?」
「房間。」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然後和室門被拉開,央樨走了進來,「怎麼一個人待在樓上?」
「我在研究自己看起來有多老。」
「才二十五歲而已,有多老?」
「是不老啦,只是不太好意思像以前一樣老賴在家裡。」央柰在榻榻米上坐下,眼光落在和室桌上,那張求職欄上打了幾個紅圈圈的報紙,「好奇怪,直到去年夏天,我都還很安逸,怎麼今年突然有憂患意識了?」
「那有什麼不好?」
「我會緊張啊,而且,我高中同學知道我畢業了,每個人都發電子郵件嚇我說工作有多難找就有多難找,還有人跟我說她兩年內換了十五個工作,天啊,我被那些郵件弄得好緊張。」
央樨想了想,「哪,央柰,妳自己一邊找,我也幫妳問問補習班缺不缺內勤,不過先告訴妳,內勤的薪水不是很高喔。」
「我不介意。」央柰一把抱住姊姊,「妳對我真好。」
央樨笑著輕撫她的頭髮,「發什麼神經啦。」
「人家這是真情流露。」
抱著央樨,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央柰覺得很安心。
這是她的雙生姊姊,雖然她們都是大人了,但是這些年來,她還是習慣跟央樨撒撒嬌,因為她對媽媽完全沒有印象,這樣的親密可以稍稍彌補一下心中的遺憾。
「央柰。」
「嗯?」
「有空打個電話給袁希珩吧。他啊,老是問起妳,如果知道妳已經回來了,一定很高興。」
「當律師的人應該都很忙吧?」她說著推托之詞。
「他會在變忙之前,就把案子解決掉的,他說過,央柰回來的話,一定要告訴他,就算是三更半夜也沒關係。」央樨輕拍了一下她的臉頰,微微一笑,「我最近都在忙學生模擬考的事情,比較沒時間,妳自己跟他聯絡一下,嗯?」
***
近幾年,法律界突然多出了一個有名的代表,名稱很簡潔,就叫「青天律師事務所」。
顧名思義,當然就是希望能成為現代包青天,為民申冤,為民喉舌—這是看板上寫的啦。
但可惜的是,每個人所認定的公平定義都不同,因此,他們也只站在委託人的角度去跟法律申冤,跟法律喉舌,知名度雖然比不上那些開業二、三十年的老字號,但卻憑著優秀的律師團,硬是打響了名聲。
負責人陳國威就曾經很自豪的說:「能力決定一切。」
而青天律師事務所位於信義商圈。
寸土寸金的辦公大樓中,青天律師事務所獨佔在第二十層樓,總共有五名律師,各自專精不同的法律領域,但相異於傳統的個人作業,他們採取小組合作,每件案子至少有兩名律師共同參與,加上法務助理的從旁協助,所接的案子幾乎都勝訴,因此短短幾年內便已經打響名號。
事務所掛名的律師有陳國威、宋宜珊、江犁文、劉岱軒,以及唯一一位年紀在二字頭的律師—袁希珩。
他二十八歲,獨身,連續三年蟬連未婚女同事口中的「最佳投資潛力男」第一名。
退伍後,他憑著優秀的成績以及昔日教授的推薦函進入青天律師事務所,工作三年,現在他有獨立的辦公室,有兩名法務助理,以及讓許多人羨慕的薪資。
早上十一點,他剛結束與新委託人的談話。
按了內線電話,袁希珩用他好聽的聲音吩咐,「又柔,麻煩妳送汪太太出去,順便幫我找一下去年類似053案件的所有判決,還有麻煩叫麗婷幫我沖一杯咖啡,謝謝。」
牆上的電子日曆顯示著今天的日期,六月二十三。
明天有兩個簡易訴訟的案件要出席,等會還要跟宋宜珊開一下會,研究一下0405的訴訟方向,還有……
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央柰!
袁希珩拿起電話,「喂。」
「我啦,央柰。」
他的唇角浮起一層淡淡的笑意,「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
「我只是想跟你講,我前兩天已經搬回來了。」
「前兩天?」
「前…幾天啦。」
「前幾天而已嗎?」
「好啦,上上個星期啦。」
袁希珩的笑痕在唇邊擴大—他早就知道了。
「袁代書」跟「星星花坊」是正對面,他的窗戶就對著兩姊妹的房間,上上個星期開始,他總在看書的時候,聽到對面傳來碰碰砰砰的聲音,央樨是小公主,不會那麼粗野,會把日式地板踩得砰砰響的只有一個人,沈央柰。
他知道她已經從屏東回來了,不過小妮子不知道在鬧什麼彆扭,一直假裝自己沒有回來,他心想,說不定鄰居們到現在還以為那個每天晚上幫忙沈老爹把花搬進去的人是央樨呢。
「我剛面試完。」央柰似乎在很吵的地方,一直扯著嗓子說話,「央樨說你的公司就在附近,你要吃飯了沒,我肚子很餓,出來吃個飯吧。」
「妳在哪?」
「紐約紐約。」
「等我十五分鐘。」
切斷電話後,助理黃麗婷剛好捧著他的咖啡進來—雖然她就快要結婚了,但是在面對他時,臉上還是不由自主的出現一抹崇拜的笑,「袁律師,你的咖啡。」
「先放著,我回來再喝。」袁希珩站起身,拿了皮夾、鑰匙、手機,「我有事要出去,吃完午餐才會回來,客戶找我的話,請他們留下電話,公司裡的人找的話,請他們直接打手機給我,就這樣。」
第二章
袁希珩已經搬來美麗街一年多了。
十三歲的央柰早已穿上國中生的制服,學號旁邊秀了一條槓,代表著一年級的意思,她已經那樣過了一年,這個夏季過去,她就會繡上第二條槓。
因為近水樓台的關係,央柰很快的跟袁希珩變成了美麗街同齡小孩眼中的—好朋友。
對,只是好朋友。
央柰知道袁希珩大她三歲,父母離異,是家中獨子,十二歲之前,他跟母親住,母親再婚後赴美,於是他回到擔任代書的父親身邊。
「所以我真的很羨慕妳跟央樨,有手足的感覺很好吧!」
「嗯,而且央樨對我很重要喔。」
「很重要?」袁希珩笑了笑,「好奇怪的講法。」
「真的、真的,我媽媽離開這個家的時候,我六歲,六歲很大了對不對?可是很奇怪,我完全不記得關於媽媽的事情。」
「一點都不記得?」
央柰偷看了他一眼,每次當她說起這件事情,別人要不是張大嘴巴露出難以置信的樣子,要不然就是哈哈大笑說「央柰妳別開玩笑」,沒人把她的話當真,但袁希珩似乎是個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