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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寄秋

    「要不要我和國外心理專家聯絡一下?她十歲了,不能再這樣下去。她已經錯過太多了。」

    「不用了。」

    「你……你們都需要救贖。」王醫師在胸口畫了個十字,望向快甦醒的人兒。「你要留她多久?」

    多久?「我不知道。」一輩子可以嗎?

    以前的他狂妄自大,不相信天底下有一見鍾情的蠢行,遭逢事故後才遇上使他心動的女子,這是不是上天可笑的捉弄,開了他一個大玩笑?

    她是他臉殘後唯一見到他不尖叫昏倒的女子,他是不是該慶幸有人不怕他呢!

    「愈看愈來眼熟,我肯定在哪裡見過這一張臉。」王醫師一時卻想不起來。

    只要是醫師,沒人不認識腦科權威左自雲,而他四胞胎兒女更是自幼在眾寵愛下成長,很少有人不知左家四傳奇。

    不過長大了各自有了事業,王醫師記得的是她小時候的模樣,一時間忘了小女孩早已變成一位美麗動人的女孩。

    「醫師,你該回去了。」沈烈陽再一次送客,不悅的語氣顯而易見。

    「好好好,我走就是,你要好好照顧她,要是發高燒記得打我的電話,」真是的,每回都被趕。

    「嗯!」

    「那我走了,再見。」

    拎起黑色小包,王醫師慈祥地笑笑,溫和地帶上門,將一室的陽關道留給他,心想老天該還他幸福了吧!

    ***

    不知睡了多久,左天綠在睡夢中翻了個身,額頭不小心碰了一下,痛意使她扣緊眉頭,如羽的睫毛抖顫著輕揚,緩緩綻放出明眸。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張陌生的臉,一間冷寂的森寒房間,沒有多餘的擺飾物,簡單得就像……一個男人。

    塵光熹微,室內有些朦朧暗,一處扯動全身痛,她輕呼一聲。

    「傷口痛?」

    粗嗄的聲音?她頓了三秒才有印象,「是你救了我?」

    「順手。」他說著違心之論。

    「謝謝。」

    沈烈陽不自在地輕咳,「不……客氣。」

    在左天綠雖然全身酸痛不已,但觀察力不因受傷而減退,在隱隱的昏暗中,在她說完那句話時,明顯感受那道巨大黑影的僵硬。

    熹光微微,他的臉上陰影密佈,似有意躲避光的照射。

    「我討厭光。」

    「是嗎?」背上的傷讓她躺不住。「我最喜歡陽光,它帶給人無窮盡的希望。」

    希望?!他可不這麼認為。「櫃子上有止痛藥。」

    沈烈陽剛毅的半邊臉上有著難忍的絕望,挫折的眼中是浮潛的澀然,他還能有希望嗎?

    下意識摸摸另一邊已毀的肌肉,粗糙不堪的表皮令他自我厭惡地縮回手,想離開又捨不得,背著窗暗自嘲笑自己的懦弱。

    七年了,他該習慣這張人見人懼的醜臉。

    「止痛藥吃多了會上癮,不過你很好心。」她逐漸地適應室內的光度。

    「好心?!」他乾笑地握緊拳頭。「我曾經見死不救,這算得上好心?」

    左天綠挪挪背後的枕頭,滿意一靠地說道:「見死不救人是常性,至少你『順手』搭救落難的我。」

    「你不怕我會害你?」他是自私才救她,沈烈陽瞧不起這樣的自己。

    「害我什麼,我一沒財二沒色……呃!我是不是該說:今生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她調皮地說完,兀自咯咯地笑了起來。

    害人就不需要救人,光她身下躺的這張床質料,她三個月薪水大概只可以買到三分之一張床面。柔軟舒適極了,她都不想起來了。

    劫色嘛!早在她昏迷不醒時就可以下手,何必為她治療傷口和包紮,還擔心她疼不疼地告知止痛藥位置。

    「若我真要你的身體,給是不給?」可以期待嗎?他笑自己的癡心妄想。

    左天綠倒是認真地思考了一會。

    「你要我的身體做什麼?發洩還是珍藏?」

    「你……」他反被她直率的口氣震住。「男人要女人的用處你不懂嗎?」

    她發出銀鈴般的聲。「專情的男人珍藏女人是一輩子的事,任性的男人借女人身體發洩是一時之事,我當然很清楚。」

    「你喜歡當珍藏品還是發洩物?」她的論點有些怪異得合理,叫他我從反駁。

    「女人嘛!誰都喜歡被珍惜,但是用婚姻來鉗制一生的自由,我寧可當短暫的發洩物。」在她的看法中,自由比生命更可貴。

    他愕然。「女人不是都愛幻想一場如夢的婚禮?」有誰願意當男人玩物,她太……怪異。

    「殺了我吧!」她佯裝出痛苦不堪的表情。「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放,兩著皆可拋。」

    沈烈陽有片刻的怔忡。「你不相信愛情還是婚姻?」

    「兩者我都信,只是我福薄緣淺,愛情忘了修學分,婚姻素養薄如紙,能不沾腳就阿彌陀佛了。愛情和婚姻都太危險了。會搞得人像神經病,哭笑不得。

    「危險?!」他頭一回聽聞如此荒謬的言詞。

    「是呀!天會變,地會變,人心豈有不變的道理,全心信賴一個人好比走危木,一陣輕風拂過,定力不足的人就會墜入無底深淵。」

    在社會打滾數年,形形色色的男人她見過了,有點地位的人不安份,沒錢也想攀龍附鳳,為利為權受傷害的女子何其多,總歸一個愛字拖累。

    層出不窮的例子比比皆是,受暴力威脅的無助婦人,慘遭凌虐的幼童,甚至親生父親蹂躪未成年的女兒長達數十年,這等亂相叫她寒了心。

    與其將一生糟蹋在男人手中,不如自在暢意地過一生,快樂地當個單身公害去荼毒男人。

    愛別人太辛苦,愛已最輕鬆,因為天底下沒有會背叛自己的人吧!

    「你不像如此悲觀的人。」沈烈陽太用心聽她的謬論,早陽已高昇。

    「哈……哎喲!好疼。」她笑得太過分扯痛了傷口。

    幾乎是發射性地,他立即來到他身側。「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傷著了?」

    「沒……沒事,小傷而已。」她揮揮手,抬起笑趴的額首一瞧。「你……咦!你的臉……」

    難堪浮上沈烈陽完整的臉,倏地跳離她三步,他藏拙地摀住另一半臉,鄙夷的蔑色來自內心。

    「不要看,我不想嚇著你。」

    左天綠可愛地托著腮,一雙輕瀅瀅的水眸圓睜著,嘴角自然往上揚,飽含著無限笑意,原來他……害羞呀!

    「別這樣啦!沈……沈大哥是吧!一個人的外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討不討人歡心……呃!我的意思是相由心生,心善則面慈。」

    記者兼社工的身份,她看過更糟的情況,他的情況算是小兒科,不足為奇。

    「你不怕?」他背著光冷沉著嗓音問道。

    「我是全方位的記者,最常跑的是社會新聞,你該感謝你還活在美麗的世界上,如果你看到車禍現場慘況……」

    言下之意,人活著就是一份喜悅,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此幸運,有再世為人的機會。

    「你敢看支離破碎的車禍現場?」這下子他反而被她嚇得不輕。

    「生與死本是一線之間,家父是醫師,心、肺、肝、脾早看到不想看,大腸小腸流滿地又算什麼,我可以邊拍照邊吃鹵大腸呢!」

    人腦、豬腦、犬足、人足,不都大同小異,人吃萬物都不覺驚,何需畏懼那一截截死人的肢體,它又不可能跳起來掐住活人的脖子。

    活人可比死人恐怖多了,像她家那幾位整死人不償命的高手,那才是生不如死的最高指標。

    「嗄?」

    沈烈陽微微變了一下臉色,胃袋有些酸液翻攪,鎮定地把持冷然的表情不為所動。

    他開始懷疑自己救了一個怎樣的女子,她是林中精靈還是湖底水妖,勇敢到近乎麻木。

    「聽過浴火鳳凰的傳說嗎?輪迴五百年將鳳身投於烈火中重生,不畏火之灼烈地奮不顧身,為的只是一個字!活。」

    她忽然覺得嚴肅,掐著喉嚨發出卡通人物的聲音。

    「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必傷心吶!我就覺得你滿性格的。」

    他想忍住不笑,但她逗趣地扮了個俏皮的鬼臉,原本峻然的臉孔竟出現一道微波,輕揚的笑聲連他都驚訝。

    「對嘛!人要輕鬆過日子,何必苛待自己,有得吃就吃,有得睡就睡,天塌下來,咱們就挖洞當地鼠,不一樣是人生嗎?」

    她是逍遙派弟子,懂得知足常樂的道理,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

    眼淚使人悲,笑聲讓人歡,何苦為難自己。

    「你……」他很想說她天真,但是……「我很羨慕你的樂觀。」

    真的很羨慕。

    「其實你把自己壓抑得太深。」她向他招招手。「一笑能解百憂,來試試。」

    唉!他眉頭一皺,下意識不以正面對她,那份自卑早以根深蒂固,心結無法在一時間解開,她是那麼美麗,自己卻……滿臉滄桑。

    想扳起冷臉駭人,可是一想起她的大膽就作罷,自討沒趣而已,說不頂她還嫌不夠威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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