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寄秋
「沒錯、沒錯,不必改了,我們住得很快樂。」他還得去找兼差工作好買顏料。
一群米蟲惶恐的搖著頭,就怕人家點到名字勞動他們僵硬的四肢,他們是投宿的客人可不是員工,整修門面的工作該交給專門的人去負責。
「仟嬸是吧?」
呆若木雞的婦人猛然回神,非常佩服她的明快果決,果然是城市來的人,和鄉下人不一樣。「是。」
「除了廖婉玲外,你準備兩套清潔工具給其他兩位房客,在他們未付清房錢以前就以工代金打掃里外,人不動一動是會生銹的。」
逃過一劫的廖婉玲趕緊進房取存折、印章交給她,然後又溜進房裡寫稿,她要盡快完稿好脫離苦海,免得淪為清潔婦。
「如果你們能像廖婉玲一樣自動自發,我也不會太費心。」李元修讚揚的揚揚存折要其他兩人見賢思齊,然後用腳搖搖不知是真昏還是睡著的蔣思思。
「喂!女人,你要再給我賴下去就別怪我心狠手辣,荒郊野領就是你今晚的落腳處。」豬都比她勤勞。
像是驚嚇過度,驟然醒來的小女人仍一副茫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的習慣跟著那道熟悉的背影往上走,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傢伙毫無頭緒。
她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趕客人還是奴役客人?
這樣做生意合理嗎?
沒有人有正確答案,因為她是李元修,張李汪纏指定的唯一繼承人,誰敢懷疑她是假冒的,身份證上明明白白地寫明她的身份。
那麼真要讓客人動手嗎?
默然。
※※※
「李元修、李元修,你是李元修嗎?」
是誰在吵?
聲音雖然低啞好聽,可是人一定很醜,上帝造人是公平的,完美的物種根本不存在。
現在她被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壓垮了,沒力氣應付無所事事的閒人,他要識趣些就自己走開,等人來趕就難看了,她的字典裡沒有「姑息養奸」這幾個字。
想想她一早起來做了多少事,恐怕神仙都要佩服她的勤勞。
來民宿的路上看到不少天人菊開得正鮮艷,她想這也是一笑錢哪,連忙吆喝思思一起來幫忙,十枝束成一把裝飾著緞帶花風情十足,讓人忍不住想往花瓶中插。
接著她把死也不肯卸妝的邢魔魔「請」下床,非常恭敬的麻煩她到鎮上賣花兼占卜,現成的牛車剛好是宣傳,不怕拉不到生意。
即使有百般不甘願,在她甜美的笑容下,鬼模鬼樣的邢魔魔還是出了門,一邊遮遮掩掩,一邊直說丟臉。
然後就是她苦命的時候。
李元修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累,原來除草搬花弄瓦是一門大學問,兩手像脫臼似的舉不高,腰桿子都駝了,她懷疑背部嚴重拉傷,所以她得先休息休息再做久遠的打算。
總要拐幾個白癡來做苦力,要是明光在的話就簡單多了,她隨便拋個媚眼就有一卡車的殉難者主動犧牲。
「李元修,麻煩你醒一醒好嗎?」
嘖!說話這麼客氣,肯定是醜男。
「要債的請走前門悼念,李元修剛英年早逝,送錢來的請放下,明天寫張感謝函給你。」她剛好非常缺錢。
「你……你是女的?」這聲音……
遲疑了一下,來者的嘴角抿得很緊,像是訝然也似在忍笑。
「不,我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只是父母生得不好,聽起來非常女性化。」她沒好氣的回道。
就算她衣服穿得寬鬆些也不至於瞧不出她的性別吧!該有的凹凸曲線一樣不缺,瞎子才會分不出男女。
面向上躺在陳舊搖椅上的李元修以草帽覆蓋易脫皮的臉,一頭發質不算太糟的長髮塞入方塊巾內,草屑泥土沾滿一身,看來就像正在偷懶的農家子弟。
不過足下那雙義大利進口的高跟鞋就顯得突兀,滿佈泥濘的看不出價值感,送她鞋的明光恐怕會恨她將名牌當地攤貨糟蹋。
「李小姐,我……」
她擺擺手,要他走遠些別妨礙她的清修。「施主,佈施請找有錢人,本人非常貧窮。」
「那你需要救濟嗎?」柳桐月難得幽默的忍俊不已,頭一回覺得女性也可以很風趣。
「如果你嫌錢太多花不完,我會以做善事的犧牲精神幫你分散風險。」她已經不相信好運這回事。
瞧她的舉手之勞得到什麼?一撞破民宿和幾張不事生產的嘴。
早知道平白送到眼前的禮物有鬼,她死也要裝出為善不欲人知的神聖樣,堅決婉拒人家的好意只接受表揚,起碼還能多張獎狀當擺飾,表示她的良心還沒死絕。
哪會像現在鬼一般的模樣見不得人,腰酸背痛外帶五十肩,年紀輕輕已經像個老太婆只想躺著休息,渴望有雙手來個馬殺雞。
很奇怪,為什麼是馬殺雞而不是雞殺馬呢?
算了,她太累了不想思考,請讓她安靜的死去,狗屎由別人去踩。
「你很有趣。」興味的眼不知不覺地漾起笑意,悄悄地將她放入心的一角。
「謝謝。」他怎麼還不走,沒瞧見她不想招呼人嗎?
「累了嗎?」話變少了。
對,十分累,累到不行,你有意見?「你見到支離破碎的屍體嗎?我想你可以到太平間弔唁我。」
她完全死透了,只剩下一口氣在算時辰好投胎。
「哪裡難受?」看得出她不適合做粗重的事,城市來的女孩都太嬌貴了。
他不免想到很久以前有位愛笑的開朗女孩……咦?他竟記不得她的長相,那雙含淚的眼不再揪痛他的心,時間似乎沉澱了年少輕狂。
一段情能記憶多久他不曉得,因為他已忘了那份悸動的感覺。
直到現在。
「全身骨頭都散了,你要……噢!舒服,往上提些……」絕對是醜男,人越醜越溫柔,這是至理名言。
眼微閉發出呻吟聲,輕哦細嚶地非常曖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兩人大白天幹什麼齷齪事,光天化日之下不知羞的翻覆雲雨。
向來清心寡慾的柳桐月臉上蒙上一層笑意,很久沒這麼放鬆的心情為之一寬,溫暖的熱流輕慢地流遍全身,平靜無波的心房起了蕩漾。
他很想取下草帽瞧瞧她長得什麼模樣,但基於禮貌不好做出越矩的舉動,他的身份讓他多了層顧慮。
「你很少勞動是吧?」筋肉繃得很緊,不舒張開來會有個難過的夜晚。
可能會酸痛上好幾天,以她的情形來看。
「嗯哼!」免費的按摩真好,希望他別像老太婆一樣愛耍心機。
「你從都市來?」她有都市人的緊張步調,老和時間賽跑。
「嗯。」真舒服,舒服到讓人想睡覺。
「一個人不辛苦?」他指的是經營民宿。
「不,我有明光和思思。」過幾個月還有個小討債鬼叫人愁。
「你的朋友?!」聽起來不像是家人。
莫名的湧上一陣心疼,為她聲音中的無所謂感到憐惜,她若不是和家人處不好便是失去家人。
「嗯。」問這麼多,身家調查呀!
「她們對你很好?」他直覺地認定兩人是女的。
開始有點不耐煩的李元修打了個哈欠,想下逐客令又開不了口,這雙充滿電流的大掌舒緩酸痛,讓她整個人活了起來像踩在雲端。
她猜想他的職業是按摩師,其貌不揚卻有一副好嗓門,沒人理會害他孤僻太久了,所以一逮到有人肯跟他交談便沒完沒了,健談的不放過任何機會。
看在他不帶邪念地只按摩她的肩胛附近,她可以給他打八十分,人醜心美足以彌補外表的缺失。
「你想睡了?」
對,你能不能閉嘴?真聒噪。「辛苦了,四處做戶口普查。」
「戶口普查?」他一頭霧水的忘了力道,一時按得重些。
「噢!好痛,你要拆房子呀!」拆了她這幢房子重新組骨。
柳桐月抱歉的一笑,可惜她沒瞧見,滑落顴骨的草帽仍蓋住三分之二的臉。
「拆房子?」
「請問政府花了多少公幣請你做調查,要不要祖宗八代都列印給你?省得你找我麻煩。」她和遠古時代的生物有代溝。
他了悟的發出低沉笑聲。「我懂了,你在怪我問太多私事。」
「嗯哼!」孺子可教也。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她很忍耐的說了一聲,「請。」
「你是李元修嗎?」他要找的對象應該是個男人。
翻白眼又歎氣的李元修不得不佩服他的耐性,居然能好言好氣的和不認識的人聊上半天,還沒被她的壞脾氣嚇跑。
如果每一個要債的都像他軟泥似的性子,恐怕欠債的人會趕緊湊錢好打發他,免得被他的泥性子磨得不成人樣還得倒貼傷藥。
「不,我是鬼,麻煩你送上輓聯、奠儀,三鞠躬後自己到門口取條毛巾走人,謝謝。」他以為和鬼說話不成?!她還沒那麼面目可憎。
笑聲清朗流瀉而出,男子因她語氣中的委靡而流露出溫柔,真誠無偽的發自內心,使他俊美無儔的面容散發出令人心口為之一化的柔光。
若是熟知他清冷性情的人可能會大驚失色,不敢相信他也有人性化的一面,並非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