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寄秋
是的,小姐,她的新「主人」。
「沒心肝的,你要抹到太陽下山呀!我還等著你伺候呢!」她有點熱以手當扇猛搖。
「小姐,奴婢姓雪名無心,請不要用低俗的字眼喚我。」雪無心哀怨地用力抹拭,藉以轉移不甘。好歹她是尋芳閣的名伶,多少富紳公子得花大筆銀子才博得她一笑,雖是賣笑女,可閣裡的嬤嬤當她是搖錢樹,不但細心呵護還有丫環伺候起居,哪會做這些卑下事。
「唷!你還敢有脾氣,也不想想誰花兩萬兩買下你,還有,叫我主人。」
「你……」雪無心噎下氣。「替我贖身的是恩公不是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季小奴坐在她剛擦拭過的欄幹上抖腿。「記住你的身份,奴婢不得違逆主人,如果我沒開口,誰會替她贖身,你長得有我漂亮嗎?」
雪無心無語,暗自生著悶氣。
「他是姓恩,可是不老又尚未作古,別恩公恩公的亂叫,聽起來很刺耳,主人我不高興。」
此刻的季小奴像釵頭鳳中的那句東風惡,惡婆婆狠心地棒打鴛鴦,拆散陸游和表妹唐婉這對恩愛夫妻,讓他們欲哭無淚人消瘦,開口說錯!錯!錯!
而一心希望恩天隨疼寵的雪無心更是心痛如絞,原以為受到她百般刁難,恩天隨會適時地為自己解危,並心生憐惜地收在枕畔為妾。
誰知他看都不看的辜負她一片癡心,全心愛戀皆繫在自稱「主人」的身上,讓她好怨。
今非昨,人成各,怕人笑她自做自受,只好淚眼裝歡欺瞞自己仍有希望獲得郎君憐寵,咬著牙苦撐,真是難為自己。
「小……主人,你大可不高興,但不能要改口不喚恩公,我的命是他救的。」
「是嗎?」季小奴眼底有抹異采。「唉!嘴巴生在你臉上,我當然不能說什麼,就像你把牛牽到河邊卻不能逼它喝水。」
「不過呢!」她故意吊著胃口。
雪無心有點毛毛的問道:「不過什麼?」
她有點怕主人嬌滴滴的甜膩口吻,暗藏著無法猜測的陰謀詭計。
「大不了我把你當賠禮送給王大官人,當個姨娘好過聽人使喚,你意下如何?」
她就知道這個主人心腸惡毒,明知道王二貪好女色,還想斷她終身。雪無心氣悶地把抹布往水桶一拋一擰,做著不合禮的「份內」事。
「奴婢命格帶賤,無福做大戶人家的『妾室』,多謝主人的好意。」
這個沒心肝的挺好玩的。「不要妄自菲薄,主人我的福氣大,施捨一點給你吧!」
施捨?!一口氣嗆在胸口,她開始有股想哭的衝動,她是哪根筋不對,好好的舒服日子不過,跑來受氣。
青樓賣笑污的是名聲,至少她是眾人注目的花魁,背地裡人笑娼,但表面風光,不像在這裡,備受屈辱還無從投訴,雪無心為自己不值。
「主人,欄干我擦淨了,請你『玉手』檢查一遍,若是不滿意我再來過。」
她豁出去了,大不了擦到手斷筋疲,誰教自己甘心為奴為婢。
一旁剛端來蓮子湯的菊兒慶幸著,她一直很聽話的做事,沒有得罪小姐,不然下場一定很慘。
「小姐,喝口蓮子湯吧!莊主特別囑咐廚房準備的,怕天熱著了小姐,冰鎮蓮子湯給您消消暑氣。」
覺得挑剔是件好玩的遊戲,季小奴輟飲著清涼的蓮子湯,小指在欄幹上滑來滑去,不亦快哉!
「勉勉強強啦!畢竟你的專長是在床上取悅男人,做下人的工作是生澀些。」
雪無心板著一張臉十分不悅的說道:「奴婢是清倌,只在琴上取悅客人,不賣身。」
「賣不賣身誰知道,我又不是你的恩客。」她語作輕佻地逗弄。
「你……」天底下竟有如此惡劣之人。「主、人,你還有什麼吩咐?」
噫!下唇都氣到咬紅了,可見她的功力退步了,少說也得吐兩口鮮血來應應景,才不會壞了她的魔性。
「我房裡有幾顆核桃,我想你的手巧,就費點時間把核肉全挑出來吧!」
「是。」忍著氣,雪無心轉身一起蓮步--
「等等,我忘了提醒你一件事,核殼可別弄碎了,我還有用處呢!」
「核……核殼不碎?!你……你擺明著要整人嘛!」核殼不敲碎怎麼取肉。
季小奴懶散地擺擺手。「煙柳之地可是善堂,看人臉色的日子沒教會你人心是險惡的嗎?去去去,別煩我。」
梨花暴雨連夜摧,牡丹初綻腰折枝。兩頰絳紅非嬌羞,雪無心白皙的膚色硬是染成艷,全是惱怒不得發。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在青樓的生活是神仙,為了私心而賴上的幸福是假象,她太愚蠢了,不該誤以為只要進得了追雲山莊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光是一個主人就夠她疲於奔命,聽說莊內還有一名官小姐是揚州第一美人,她名小小伶妓,拿什麼和人相提並論。
何況恩公根本不在意她,總以冷臉相對,叫人情何以堪。
相思無寄望,她還是認命地做事。雪無心走向客居,心中暗忖著,該用什麼方式取出核肉?
「小姐,你對她是不是太……嚴厲了些。」菊兒忍不住為她叫苦。
「你懂啥,她那性子太扭,不磨磨稜去去角,哪天會爬到我頭上撒潑,我是在教她身為奴婢的本份。」
她一副用心良苦的磨眉貌,看上去頗像一位體恤下人的好主人。
「是,小姐說得極對。」她哪敢說不對,說不定下一個遭殃的是自己。
季小奴當然知道她的言不由衷,瞭解自己的作法是過份了些,可是一想到有人想染指她的「私人財產」,心就變得很邪惡。
商人之女嘛!盡做些利己事,這是天性。
「來吧,咱們去看沒心肝的做得怎麼樣,可不能讓她弄壞了我的心肝小核桃。」
唉!魔性難改。
☆☆☆
議事廳的氣氛有些凝重,空氣中佈滿濃濃的冷肅之氣,燙人的午陽被阻隔在高林外。
「大哥,此言當真。」
柳膺月一臉訝異地聽著大哥描述當年的慘事,那年他才十歲,陪著義母留在京城不克跟從,所以逃過一劫。
據當地的縣令表示,恩家主僕是遇著盜匪搶奪財物才遭殺害,山賊不仁,一干女眷皆受凌虐而亡,唯恩家血脈下落不明。
趕到出事現場的恩家宗親見此慘狀皆掩面哭泣,不忍這積善一家竟受如此殘酷對待,心想失蹤的恩家長子大概也難逃厄運,不知屍陳何處。
他和義母伏屍痛哭,但也哭不回已逝的生命,只有強打起精神處理後事。
誰知今日聽兄長一言,竟和當年說法大有出入,他不禁埋怨縣府的草率,以及兇手的無情。
「這些年忙著打理產業,對當年兇徒的追查仍未放鬆,只是事隔多年,查詢上諸多困難。」
一晃眼,竟也十四個寒秋,人物變遷之遽,實難以跨躍時空之距,早年少年已長成獨當一面的大丈夫,兇手容貌豈有不變之理。
何況事出突然,血染紅了記憶,他只記得凌空劈來刀形,對於兇手的樣貌卻模糊。
「莊主,你今日提起此事,是否已有眉目?」觀察敏銳的江上寅傾身一問。
恩天隨微微頷著。「前些天我陪同小奴上街,發現一名可疑之人,他的身形十分類似當年兇徒之一。」
事後回莊他不停演練那致命的刀法,的確十分吻合,因此才決定將這件塵封已久的往事翻出來,告予兩人知。「大哥,那個是誰?是城裡的人嗎?我去把他揪出來。」急切的柳膺月憤慨填膺。
「他自稱王二。」
「王二?!」這名字很普通嘛!
但反應極快的江上寅立刻聯想到平日橫行鄉里,無惡不作的那個敗類。
「莊主,你說得那個王二是不是知府的大舅子,已故二夫人的胞兄?」
「他是這麼說,可惜二娘和娘家一向不親,我從未見這位無血緣關係的姻親。」
二娘嫁進恩家八年有餘,不會見她和娘家的人有往來,比較親密一點是她幼妹,也就是任家表妹的親娘。
但自從任夫人去世後,除了任娉婷年幼思親時會遣家丁送到尚書府和二娘為伴外,他連應稱為姨父的任家老爺都沒見過,當時他尚未任官職。
柳膺月神情古怪囁儒地問道:「會是他嗎?二姨娘是他胞妹,那……不就是逆倫。」
女眷生前皆遭姦淫,若當真是他,那真是天理不容,畜生所為。
「就因為這一點我才不敢肯定,想拜託你們暗中去調查一番,以免有所作偏失。」
「嗯!王二平日素行不良,靠著知府大人的庇蔭常強奪民女,甚至淫人妻奸人母,稍具姿色的半老徐娘也不放過,想來此人已無人倫之顏。」
「上寅,看你平時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沒以消息倒是很靈通。」真是佩服佩服。
「二莊主,你在諷刺我舌長嗎?」他那點心眼還看不透嗎?
柳膺月激賞的笑笑。「不錯喔!懂得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