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你以為我白目到看不出來嗎?」沒好氣地翻白眼。
「那你解釋啊!」她急了,聲調不知不覺拉高,「如果是身體不舒服,我可以幫你解釋,免得人家誤會你。」
「誤會什麼?」
「誤會你……只有這種實力。」她咬唇,想起方才幾個男同學對他的侮辱,眉宇一沉,容色黯然,「總之你快說,到底是什麼原因?」
「我說了沒事。」
「怎麼會沒事?」她不相信,「一定有什麼問題,你告訴我啊!」
「為什麼要告訴你?」他冷聲反問,睨向她的眼神也好冷。
她身子一凍,半晌,找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
又來了。
他又要推開她了嗎?又要像他父親剛去世時那樣乖戾地拒她於千里之外嗎?他們又要恢復之前那既冷淡又緊繃的關係了嗎?
不!她不要,她不想啊。
「子麒,你別這樣,有什麼心事告訴我,我……願意幫你。」她急切地傾向他,嗓音沙啞,「真的!」
他不語,只是定定瞪她,湛深的黑眸,幽幽地漫開了什麼,似乎……像是歉意。
他驀地坐直上半身,別過頭,「我拜託你,別管我行不行?」
「不行!我怎能不管你?我們是好朋友啊!」她緊緊捉住他的肩膀,「我們不是才說過,要像從前那樣做好朋友的,你忘了嗎?」
「我……沒忘。」他繃著身子,語音痦痖。
「那你就告訴我啊!不論有什麼困難我都願意幫你,我保證!」
他不語,右指成爪,慢慢抓過地面,指節泛白。
她怔然注視他彷彿陷入極端掙扎的動作。「子麒?」
猶豫的低喚似乎震動了他,他身子微顫,好一會兒,才狼狽地站起身,對她放聲怒吼,「你打算怎麼幫我?」
「嗄?」
「你有辦法讓我百投百中嗎?有辦法讓我眺得比所有人都高嗎?有辦法讓我抄截助攻隨心所欲嗎?有辦法讓我打滿全場卻一點也不累嗎?」他逼問她,一句此一句語氣更激昂,更憤慨,氣息粗重。
她倏地茫然。
見她蒼白的容色,他更加懊惱,爬梳了下頭髮。
她站起身,雙手試著伸向他,「子麒……」
「你別過來!」凌厲的眼光阻止她善意的靠近。
她一怔。
「……你有辦法讓我變成超人嗎?」他澀問,神色陰沉。
她顰眉,憂愁地望他,「這就是你今天打不好的原因嗎?你真的……這麼累嗎?」
「對,我很累!我累斃了!」他紅著眼咆哮,「又要讀書,又要練球,還要背負全校同學的期待。你知道嗎?其實我們學校的球隊實力根本沒那麼好,闖進HBL複賽只是運氣,我一想到下禮拜就要上台北跟那些傳統名校對打就緊張——我們怎麼可能打得過人家?只能讓對方當蟲子踩!」
「打不過有什麼關係?」她試著安慰他,「只要盡力就好……」
「去你的只要盡力就好!」他粗聲詛咒,「我今天才只不過在練習賽打爛一點,就被同學罵臭頭,要是在HBL被痛宰,我看連我家祖宗十八代都逃不過!」
「他們……也是愛之深責之切嘛。」她白著臉,為同學們的反應找借口。
「愛之深責之切?」他譏誚地重複,「我寧可不要這樣的愛!」使勁一甩手中的籃球。
籃球落了地,連續敲出不規律的聲響,正如鍾晨露六神無主的心韻。
她惘然瞪著慢慢滾至球場另一頭的球,不知不覺舉步追逐它,正當她彎腰準備拾起,另一雙手搶先她一步。
她愕然揚首,「學長?」
落定她面前的,正是展岳。他皺眉望她,面上不贊同的神情顯示他旁觀兩人的爭執已久。
「你還好吧?露露。」他關心地問她。
她搖搖頭,「我很好。」
展岳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瞥了站在遠處的蔡子麒一眼,「他不該把脾氣發在你身
「他……只是壓力太大而已。」鍾晨露勉強微笑,伸手接過他抱在懷裡的籃球,「學長怎麼會來這裡?」
「我一路跟著你過來的。」
「跟著我?」她眨眨眼,「有事嗎?」
「思,我有話跟你說。」展岳低聲道,又瞥了蔡子麒一眼。
後者雙手環抱胸前,面無表情地回瞪他。
「什麼話?」鍾晨露問。
「嗯,是這樣的。」展岳神色匆地尷尬起來,「我看這裡不太方便說,放學後我們校門口見,我再告訴你吧。」
「可是我今天很忙,恐怕沒那麼快回家耶。」她為難地說,「校刊明天就要送印刷廠,我今天得做最後確認。」
「這樣啊。」展岳聞言,猶豫地搓手。
一旁的蔡子麒看不不去了,索性直接走過來,「展學長,你好歹也是男人,乾脆一點好嗎?」
「這」被學弟一激,展岳臉龐一紅,望向蔡子麒的眸微慍。
他毫不在意,繼續催促,「快說啊!」
展岳倒抽一口氣,忿忿然瞪視他一眼後,才將視線轉回鍾晨露莫名所以的俏顏上。
他推了推鏡架,好片刻,終於鼓起勇氣,「我想邀你當舞伴。」
「什麼?」此言一出,在場另外兩人都是一愣。
「聖誕舞會,可以當我的舞伴嗎?」展岳重複,誠摯的目光透過鏡片凝定鍾晨露。
她愕然呆立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片刻,明眸流轉,卻是落向神情緊繃的蔡子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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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月夜。
銀色月華柔柔灑落,靜靜攏覆蔡子麒佇立於公園球場的修長身形,他抬首,瞇眸望向天際。
不知怎地,他很怕新月夜。
總覺得那鉤在雲邊的一彎月很不安定,像隨時會一個重心不穩,跌落塵世,碎成片片。
他還記得小六那年,跟露露離家露營那一晚。
那晚,他與她並肩躺著看星空,除了滿天燦爛星斗,也看到了一彎淡金色的新月。
當時他的心,便隱隱浮現某種恐懼。而她卻笑他一個男生不該如此多愁善感,笑他無聊,笑他傻。
他傻嗎?也許吧。小時候家庭環境總是爭吵不休的他,唯有在她身邊才能得到溫暖的安定感。
她總是巧笑倩兮,總是活潑可愛,兩道彎彎的墨眉就像天際的新月,可他卻不必擔心它們會墜落。
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可以做到任何事。
他總是如此相信,直到那一天,父親在槍戰中死去,而她在一夕之間由女孩長成少女。
新月,終究還是落下來了,她也不再專屬於他。
她長大了,他也必須。
她翩然像蝴蝶,遲早會飛到另一個人懷裡,而他只能在她背後默默守著。
他說過,如果她真的喜歡展岳,他會幫她。
只是不論她喜歡誰也好,跟誰在一起也好,她都由他來保護。
由他來保護——
下定決心後,蔡子麒手臂一揚,籃球在空中畫出近乎完美的弧度,空心落網。
他滿意地微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拾起籃球後,他在球場內來回跑動運球,偶爾立定,遠遠一射,偶爾以漂亮的姿勢帶球上籃。
他打得很好,帥氣瀟灑的姿態完全不像下午在練習賽失常的他。
幾聲掌聲匆地懶洋洋響起。
他停下動作,回首望向突如其來出現的另一個少年。
是展岳。他還背著書包,顯然剛剛才結束晚自習離開學校。
「啊,是我們優秀的展學長。」蔡子麒嘴角嘲諷一揚,故意拉長聲調,「怎麼今晚有空來公園閒晃?不回家K書嗎?」
展岳皺眉,很不喜歡他譏誚的語氣。「你對我很不滿嗎?」他直截了當問。
「我?怎敢?」蔡子麒聳聳肩,「學長又帥又有才氣,模擬考也是全年級第一名,我崇拜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對你有什麼不滿?」
「別說客套話了。」展岳繃緊臉,「你根本覺得我是個只會死讀書的書獃子吧?」
蔡子麒冷冷一笑。
「是因為露露嗎?」展岳追問。
蔡子麒眸色一沉。「關她什麼事?」
「是因為我擺明了要追她,所以你不高興吧?」展岳睨他,「你喜歡她,對吧?」
「我只當她是朋友。」蔡子麒銳聲回應。
「是嗎?」展岳不信,「如果真把她當朋友,為什麼我邀她當舞伴時你看來好像很不高興?莫非你認為我配不上她?」
「配不配得上不是由我來決定。」
「但是你的確覺得我配不上她?」
「怎麼會?」蔡子麒攤攤手,「學長你功課好,又寫得一手好文章,正是露露最欣賞的那一型。」
「我也很喜歡她那一型的女生,活潑大方,率直開朗。」展岳若有所指地說,「我們之間很有話聊。」
「是嗎?」蔡子麒暗暗咬牙。
「上禮拜六我們一起去看「魔戒」,然後又去吃飯。」
「……那又怎樣?」
「我們約會得很開心。」
「是嗎?」蔡子麒嘴角歪斜,「那真是恭喜學長了,課業愛情兩得意,了不起!」
「你是真心恭賀我嗎?」展岳瞇眸打量他。
「當然。」蔡子麒冷聲道,「坦白說我真希望學長教教我,究竟哪來這麼多精力兼顧這一切的?又要唸書,又要寫文章,又跟女生約會——你一點都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