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又傷了?」她驚呼,旋過身,急急奔向他,「你跌倒了?很痛嗎?」蹲下身,伸手採了探他纏上繃帶的腳踝,「要不我扶你上醫院吧。」
「沒事的,只是摔了一下。」他乘機抓住她圓潤的肩頭,「只是可能要麻煩你扶我回家了。」
「真的沒事?」她顰眉,「給醫生看一下比較好吧。」
「沒事的。」他望著她,微微一笑。
意味深長的微笑令鍾晨露一怔,不一會兒,立刻領悟自己中了他的詭計,微微嘟起小嘴。
「你別……別生氣。」以為她又要發飄,蔡子麒趕忙解釋,「我只是希望你停下來聽我說而已。剛剛我不該那麼凶你的,也不該說那些話,我只是……太緊張了,真的,我很擔心你。我……唉,晚飯那件事也是我不對,我真的想道歉,你聽我說,我很對不起,對不起,你別生氣了好嗎?」他焦切得語無倫次,鼻尖也泌出幾滴汗珠。
她看著,匆地噗哧一笑。
「嗄?」他摸不著頭腦,愣愣地張大嘴。
清脆的笑聲迎風搖曳了好片刻,然後,在望見他茫然不解的神情時慢慢逸去,幻成聲悠然歎息。
「我沒生氣,子麒,我只是……」她偏過頰,「我其實應該跟你道謝。」
「道謝?」
「思。剛剛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後果真的不堪設想。」她低低道,「我應該謝謝你一直跟在我後面保護我。」
溫暖的聲嗓令蔡子麒呼吸一凝,心律亦如駿馬一陣撒蹄奔騰,揚起漫天火塵,烘熱—張臉。
「你的意思是……願意接受我的道歉?」
她斂眸,不語。
她仍然不肯原諒他嗎?
他急了。「咖哩飯很好吃,真的!我吃那麼快不是因為難吃,而是我本來以為你會在裡面加瀉藥什麼的……」
「瀉藥?」她愕然望他。
他不安地爬梳頭髮,「呃,我知道我是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不過那時候你在廚房一直磨刀,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原來是被她的磨刀聲給驚到了?她恍然,回思一想,菱唇不禁嬌嬌一揚,明眸也點亮星芒。
「既然你以為我下了瀉藥,你可以不吃啊。」
「因為……我伯不吃你會更生氣。」他尷尬地別過臉。
堂堂男子漢居然懼怕一個小女子的怒火,說起來也實在夠沒面子的。
「怕什麼啊?難不成還怕我追殺你?」她有意無意逗他。
「這個嘛……」
「就算我追殺你又怎樣?你一個每天打籃球的男生還怕對付不了我這個很少運動的女生嗎?」
「這……說得也是。只不過……」
「只不過怎樣?」
他不答,她卻猜得出他藏在心底的疑慮。
只不過他不知道該怎麼跟女生拳腳相向,或許他體格是比她好,力量也遠優於她,可要他對她動手卻是萬萬不能。
虧他還經常嘲笑他的死黨沈丹青女性至上的沈氏風度呢,結果自己還不是不敢對女生動手動腳?
想著,她又是抿嘴一笑。
「笑什麼?」彷彿察覺她心底正嘲弄著他,他粗聲斥道,責怪似地睨她一眼。
「沒什麼啊。」她搖頭否認,唇畔笑痕卻未曾稍斂。睇望他數秒後,她栘動身子,在他身旁坐下。
他訝然注視她的舉動。
「喂,你是真心想跟我道歉嗎?」她問,俏顏揚起,望向偎在雲畔,一輪清皎明月。
他點頭。
她淺淺一笑,「好,我接受。」
「嗄?」他一愣,沒想到她競如此乾脆。「包括餅乾事件那一次嗎?」他低聲試探。
「思。全都既往不咎。」
這麼簡單?
他不敢相信。
彷彿看透他的驚愕,她轉過頭,俏皮地朝他比了個V宇手勢,「看在你還滿關心我的份上啦。」
「哦。」他繼續發著愣。
「剛剛,謝謝你了。」她柔聲道。
「不……不客氣。」
唇畔噙著甜笑,她再度揚起臉孔,凝望蒼藍深邃的夜空。
他則怔怔望著她柔美的側面。
有好半晌,兩人就這麼靜靜地並肩坐著,一句話也不說。週遭一片靜謐,唯有深夜沁涼的微風,調皮地撥弄兩人額前劉海,而月光溫婉灑落,在路面暈開薄薄金粉。
鍾晨露凝睇著這深夜溫柔的月色,慢慢地,她垂落螓首,瑩潤的頰貼著小巧的膝頭。
「你在想什麼?」蔡子麒啞聲問她。
她不語,只是搖搖頭,又輕輕歎息。
他聽了,心弦重重一扯,盯視她的眸掠過一道又一道異彩,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開口。
「你……真的那麼喜歡展岳嗎?」
「咦?」不明白他為何突出此問,她眨眨眼,微微迷惘。
「如果你真那麼喜歡他……」他別過眸,嗓音沉鬱,「我會幫你的。」
第五章
不知道為什麼,對他,我特別容易生氣。
為了圍棋,為了他毋需比賽便取得北斗杯參賽權,為了到他家時不小心迷了路。
我與他,總是在爭論。為了一點點小事,吵得臉紅脖子粗,像兩個沒長大的小學生一樣。
究竟為什麼?
偶爾在午夜夢迴時,我會忍不住思考這樣難解的情境。
也許,是因為我大想追上他吧。
也許,是因為追不上他令我很懊惱。
至今我仍深深記得,那個彩霞滿天的黃昏,他望著我那種鄙夷、不屑的眼光。
「你以為自己追得上我嗎?」他用眼神挑釁我。「試試看吧,我會一輩子走在你前面,超前你一步。」
他真張狂!競說我永遠也沒有贏他的一天。他真囂張!以為自己真有那麼強嗎?
可他,的確很強。
當我的棋藝也愈來愈強的時候,我終於真正領悟到自己在追的,是怎樣一個可怕的對手。
我開始害怕自己追不上他,追不上他如風的、總是超前我的腳步。
也許正因為這樣的恐懼,我總是愛整他、逗他,喜歡看他因慌亂而臉紅。
是的,我愛看他臉紅,尤其在我說出要去住他家時,那一下子在他頰畔漫開的粉暈。
見他那副表情,我當時真樂壞了,洋洋得意。
可我沒想到之後臉紅心跳的人反而是我……>
「喂喂,子麒,你還好吧?發什麼呆?」一雙大手在蔡子麒面前交互揮舞。
是高二C班的導師莫傳風。他傾下身,好奇不已地瞧著自己的學生。
認清來人後,蔡子麒瞇起眼,不耐地扯下他的手臂,「別擋我的視線!」語調粗魯。
「嘿!現在的小鬼怎麼了?懂不懂尊師重道啊?跟老師這麼講話?這年頭啊……」莫傳風哇啦抱怨,還待繼續發表師道高調,可瞥了一眼學生陰鬱的神情後,立即識相地住嘴,在蔡子麒身旁坐下,「怎麼?心情不好?」
「沒。」
「想心事?」
「沒。」
「那你坐在這邊幹嘛?該不會專程上樓頂來聽風、看雲吧?」
「就是。」蔡子麒粗聲應道,「不行嗎?」
「行,行,當然行。」莫傳風嘻嘻笑,「只是沒想到你這個打籃球的粗人也有如此文雅的好興致,不錯,不錯,那個文藝班的小尼姑真是教導有功。」
「你說誰啊?」蔡子麒怒瞪他一眼。
「還有誰?咱們最活潑可愛的校刊社社長啊!」莫傳風故意拉長了語調,「聽說她跟你是青梅竹馬,近朱者,再怎麼黑,也偶爾會赤一下囉。」
「哼。」蔡子麒冷哼一聲,沒再說什麼,背脊靠上水泥圍欄,合落眼睫,一副準備打盹的模樣。
莫傳風新奇地揚眉。
這可奇了,平素總愛與他頂嘴的學生此刻聽了他的嘲諷,竟然一句話也懶得反駁。
可見他的心情不是普通的糟,而是糟透了。
「究竟怎麼了?你跟小尼姑吵架了?」
無言。
「話說回來,聽說你跟鍾小尼姑天天吵架,小吵一架應該不至於讓你心情變差吧。」
沉默。
「難道是大大的吵架?」莫傳風驚恐地問,「你們終於決定「切」囉?」
磨牙。
「別這樣,子麒,不過是跟女人分手嘛,有什麼了不起?花香處處,何必單戀這一朵?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實在受不了,蔡子麒展眼豎眉,「我跟露露好得很,沒吵架啦。」
「咦?」莫傳風一愣,「這麼說你們不是鬧分手?」
蔡子麒怒睨他一眼,「根本沒交往,怎麼分手?」
「嗄?」
「她喜歡的,是高三A的展岳。」
「喔——」若有所思地拉長尾音。
蔡子麒繃緊身子,瞪視掛在莫傳風臉上那對閃著促狹的星眸。「莫大掌門有何指教?」
「沒,沒。」莫傳風嬉鬧地抱拳為禮,「在下一介孤單老人,在愛情方面怎敢對蔡大俠有何指教?」
蔡子麒瞪他數秒,「我當露露是好朋友,你別胡思亂想。」
「是,是,在下瞭解。」
「她喜歡展岳沒什麼不好,她……一向喜歡有才氣的人。」他咬牙,「我會幫她的。」銳利的語氣與其說在說服多事的老師,更像在說服自己。
「幫?請問蔡大俠從何幫起?」莫傳風笑容可掬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