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數秒,門扉緩緩打開一條縫隙,她磨了磨牙,不耐地一腳踢開。
只見蔡子麒靠在門牆邊,右手臂擋在眼前,一副提防敵人偷襲的神態。
「你發什麼神經?」她沒好氣地睨他。
預料中的刀劍沒招呼上身,蔡子麒愣了愣,放下手臂,猶豫地望向她,「你不是來追殺我的?」
「誰要追殺你啊?無聊!」她冷斥他,托盤重重擱落他的書桌,「我來送飯給你吃的。」
「送飯給我?」
「咖哩牛肉飯。」她雙臂交抱胸前,在床畔坐下,凝定他的眼眸炯炯有神。
這飯該不會下了瀉藥吧?蔡子麒驚疑不定地想。
「這可是我辛辛苦苦才做好的,你一定要給我吃。」彷彿看透他的猜疑,鍾晨露冷冷威脅。
他嚥了下口水,乖乖跳到書桌前坐下,拾起湯匙,舀了一口。
「吃啊!」
好吧,頂多拉幾個小時肚子,沒什麼了不起。
抱著壯烈成仁的心態,蔡子麒閉起眼,狼吞虎嚥起來。
她愕然望著他不文雅的吃相,「喂喂,你也稍微咀嚼一下好嗎?吃那麼快做什麼?」
反正終歸要犧牲,早死晚死有何分別?
蔡子麒不理她,仍是風捲殘雲。
「我要你吃慢一點!」她驀地跳下床,雙手自他身後掐住他的頸項,「你這樣吃東西哪吃得出味道來啊?給我慢慢嚼。」
「咳、咳……」沒料到她會忽然掐住他,他一口食物沒咽好,劇烈嗆咳起來。
「你沒事吧?」鍾晨露也嚇了一跳,急忙端起蘋果汁遞給他,一面拍撫他的背脊。
他猛然灌了一大口果汁,總算順過了氣。
放下杯子,他愁眉苦臉地望向還有一大半沒吃的餐盤。
她注意到他的表情,喉頭一悶,胸口沉沉漫開被刺傷的痛感。「你……你不想吃就算了,不必那麼勉強,我知道比起我媽做的……是很難吃。」
罷了罷了,就算這傢伙受了傷,行動不便,她也用不著為他親自下廚料理,隨便到便利商店買個便當不就得了?何必自找麻煩?
她還罵人家笨呢,自己才真是笨得徹底!
一念及此,她眼眸不爭氣地一酸,急急旋過身,意欲立刻逃離現場。
「等等!」他焦急地扯住她的衣袖,「你去哪兒?」
「……去買便當啦!」她惡聲惡氣地說。
「不是已經煮了飯嗎?」
「那麼難吃,倒掉算了!」她負氣喊道,掙扎地要脫離他的鉗握,「你放開我啦!」
他卻不肯鬆手,「不是的,露露,我不是這意思。」
「你不必解釋,我知道你不想吃我做的東西。」她恨恨地說,「國中的時候你不就說過嗎?吃狗餅乾都北吃我做的餅乾好!」
什麼?他競說過那麼過分的話?
蔡子麒茫然。「我說過嗎?」
「你別想賴帳!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她忿忿然,至今還記得聽到他毫不留情的惡評時,胸口那股悶疼。
那可是她第一次在家政課辛苦做出來的成果啊,當時的她滿心只想找個人分享喜悅,沒想到卻遭到他冷酷痛批。
結果這個粗心大意的傢伙居然忘了自己曾經那樣譏刺她!
所以她才討厭他啊,討厭透了!
「你放開我!不要碰我!」她怒喊。
這回,他總算聽命放開她。
她冷哼一聲,正想舉步離去時,他低啞的嗓音陡地響起——
「……對不起。」
第四章
他終於明白這幾年她為什麼這麼討厭他了。
夜裡,蔡子麒在床上翻來覆去,思潮如海濤洶湧,往事一幕幕,歷歷在目。
他和鍾晨露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時,他的警察老爸還活著,跟鍾伯伯算得上莫逆之交,兩人偶爾會聚在一塊兒,對飲幾杯。
大人們在庭院裡喝他們的酒,他和小露露便在一旁開心玩耍。他記得自己很喜歡跟她玩,雖然她不是男孩子,卻和男孩子一般淘氣,精力旺盛,偶爾跌倒摔傷也不會像女生那樣嬌嬌哭泣,往往笑了幾聲便重新一骨碌爬起。
小學時,兩個小孩還因為跟父母吵架,相偕離家出走,在山上露營了兩天兩夜。
那次露營,急死了雙方家長,可對他們而言,卻是一次歡樂回憶。
搭建帳篷、生火煮湯、夜晚觀星、白天探險,好不逍遙自在,簡直樂不思蜀。
想想,那回好像也是他們兩人最後一次一同出遊了。之後不久,他的父親便在一次追緝逃犯時不幸中彈身亡,帶著混亂哀傷的心情,他升上了初中,換上了一身制服。
而她,也穿上了學生裙。
至今他還能感覺到初次見她穿女生制服時內心的震撼,就像在晴朗無雲的夏日,慘遭雷劈。
她是女生。他第一次清清楚楚領悟到這個事實。
非我族類。
在看著她學其他女生一樣穿泡泡襪,頭髮也漸漸長工肩頭,不似從前總是小男生頭的俐落帥氣,他匆地有些憤慨。
那幾乎……像是一種遭受背叛的感覺,他失去了父親,失去了不知憂愁的童年,如今,還要失去他視為親密夥伴的好友。
她為什麼是女生?為什麼要跟其他女生一樣文歌認地說話?為什麼要去參加什麼藝文社團每天寫一些風花雪月的文章?
這一個個憤懣不平的為什麼,就像海浪,在他心海一波波翻滾,一波波推高,終王捲起海嘯,間接衝垮了兩人從小培養的情誼。
仔細一想,餅乾事件好像還不是他唯一次那樣傷她。從那時趄,他便經常在書語中譏刺她、嘲諷她,那宛如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連他自己都不知不覺。
他究竟傷了她幾回?她又因此痛了幾次?
怪不得這些年她對他的態度會愈來愈冷厲,言詞也冰淡無情——
原來,都是他自找的啊!
蔡子麒沉沉歎息。
雖說兩人這幾年感情不好,但她應該還是關心他的。瞧他受傷被抬上救護車時,她不是一路跟著到醫院嗎?容顏一逕緊繃著,直到醫生宣佈他沒大礙才放鬆。
雖然她一再宣稱自己跟過來只是盡一個記者追蹤新聞的本分,但他想,她其實是放心不下他。
否則也不會為了他親自下廚,結果還遭他如此嫌棄……
想起那盤她堅持收回的咖哩飯,蔡子麒劍眉一擰,黑眸滿蘊懊悔。
他應該向她道歉。
可該怎麼道歉呢?難道抓著她說聲對不起就能化解兩人多年來劍拔弩張的緊繃氣氛嗎?
他不認為如此。
但問題是,究竟該怎麼做?
「哎,煩死了!」他猛然坐起身,雙手懊惱地抓發。
說到道歉哄女生他真的不在行,也許他該去問問那個總是標榜沈氏風度、對待女人像呵護珍貴瓷器的沈丹青。
丹青肯定會有辦法的,至於他啊,唉。
又一聲重歎。
實在睡不著,蔡子麒索性翻身下床,來到書桌前坐好。
拉開抽屜,他取出一個藏在最深處的小木盒,木盒打開,是一方小塑膠袋,裡頭裝著一根針頭。
細細的、小小的針頭,正是那晚他在公園球場上拾起的神秘物品。
他審視著,思潮百轉,臉色忽明匆暗。
驀地,一聲細微的聲響驚動了他,跟著,是一陣有意輕巧的腳步聲。
是露露嗎?他神智一凜,站起身,慢慢走向房門口,悄悄推開一個縫隙。
走廊上空無一人,唯有斜對面的洗手間傳來水響。
原來只是上洗手間啊。
蔡子麒鬆了一口氣,笑自己多疑多慮,正想關上房門時,鍾晨露婷婷身影亦恰好走出洗手間,
他見了,一愣。
三更半夜的,她競穿著如此正式?白色針織衫加黑色背心裙,她看起來清純可人,加上髮際上那兩根雅致的水鑽髮夾,更顯嬌俏。
她甚至……還抹了瑩亮的護唇膏!
她到底要去哪兒?這麼晚了,還有約會?
蔡子麒驚疑不定,眼看她已走下樓,顧不得自己一身T恤短褲的邋遢樣,他急急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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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傷的腿,既要快步跟上鍾晨露的背影,又要保持輕盈不讓她發現,著實費了他一番工夫。
走沒幾分鐘,他額上已泌出點點汗珠。
他咬著牙,一路小心翼翼,一下躲在電線桿後,一下縮在路旁草叢。聿而鍾晨露似乎沒想到會有人跟蹤自己,只是一個勁兒往前走,省了他一些力氣。
可卻也更令他生氣。
這女生怎麼搞的?半夜出門不算,警覺性還這麼低,就不怕被歹徒劫掠綁架嗎?
這笨女人!蠢女人!他一定要好好教訓她!
一路忍痛忍氣,正當蔡子麒情緒瀕臨爆發邊緣時,他緊緊跟隨的倩影也翩然飄進了公園球場,定向一個似乎已等待許久的修長身影。
他連忙蹲下身,躲在球場邊花叢後,湛亮的瞳透過葉隙窺視兩人。
原來她赴的——是展岳的約!
認清了修長身影屬於誰後,一股奇特的滋味在蔡子麒胸膛漫開,有些酸,有些澀。
他瞪著鍾晨露盈盈走向展岳,右手甚至還女性化地輕輕攏了攏耳際發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