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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我不認為。」她銳聲反駁。

    「你並不瞭解我。」

    「我知道。」

    她早就明白自己無法箱掌握別人一樣掌握他——非但如此,她的心思還反而老讓他摸透。偶爾,她也會因此感到害怕,但——

    「我早說過與你結婚是我季海舲下的賭注,我認為你是世上唯一匹配得上我的男人,我也準備冒這個險。」她的眸光與語音同樣堅定,「我不會輕易放棄,那不是我的作風。」

    楊雋深吸一口氣,像是因為她這番話激動異常。數秒後,他鬆開她,轉過頭,眸光凝定不知名的遠方。

    「你真如此堅決?」

    「是。」

    「就算發現我其實是一個魔鬼?」他語音低微。

    一個魔鬼?那就是他對自己的想法嗎?他認為自己是一個魔鬼?

    季海舲似乎有些懂了,懂得他方才得知她懷孕時為什麼會是那種強烈抗拒的神情。

    是因為他的過去吧。

    因為曾經遭受那樣的暴力凌虐,曾經有人口口聲聲在他面前宣稱他是魔鬼轉世,血液裡流著強暴者的基因,所以他剛才才會是那副模樣。

    就算是再堅強的孩子,想必也會時時懷疑自己身上或許真帶有魔鬼的印記,才會遭受如此報應。這樣的心靈創傷,即使經過漫長的十五年,或許仍然難以痊癒。

    但是……難道楊一平在領養他後從不曾給予他足夠的關懷與愛嗎?或者即使有了親情,仍然彌補不過他年少時受的創傷?

    季海舲驀地想起他背上傷痕——那疤早已淡了,但他卻還堅持不肯讓人碰觸。

    楊,從來就不曾從那場噩夢醒覺……

    她心臟一揪,雙手拉起他的,「你不是魔鬼,楊,別這樣說自己。」

    她語音溫柔和婉,他眸光如雷電疾射向她。「你——知道了?」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是,我都知道了。」

    「你果然去過愛爾蘭,果然去了那裡。」他咬牙切齒。

    「我見過那個人,他如今已被逐出教會……」季海舲停頓數秒,那日在天主教堂時的一腔怒意重新攫住她,「他才真上十惡不赦的魔鬼!」

    楊雋瞪了她數秒,驀地甩開她的手,「別碰我!」

    「楊……」

    「你既然都曉得了,為什麼還堅持要生下孩子?你不怕他遺傳了我的基因?」他語氣清冷。

    「他會遺傳你的基因,也會遺傳我的。不論基因是好是壞,他總是我們的孩子。」

    他乾笑數聲,低啞的嗓音有著濃濃的譏諷,「你以為憑你天使的血液可以淨化地獄魔鬼?別太自信了,季海舲。小心和我一樣,成了墮落地獄的撒旦。」

    她只是淡淡一笑,「我不怕。」楊雋瞪視她好一會兒,忽地別過眸,唇色泛白,「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不希望孩子像我一樣。」

    「像你怎樣?從小便被拋棄,一個人孤零零地張大嗎?」

    他緊握雙拳,「是又如何?」

    「我們不會是那樣的父母。」她反駁他,「一旦生了孩子,自然就有擔當教養他。」

    他自鼻腔噴出不屑的氣息,「我可沒有如此自信。」

    「楊!」她氣急敗壞,又是心疼又是生氣。

    他默默盯視她良久,忽地輕輕歎息,「海舲,打掉他吧,我真的不要……我們不適合有孩子。」

    季海舲搖搖頭,望著他難以自仰的激昂眼神,她既心痛,卻又忍不住對他堅定冰冷的宣稱感到難過。

    「為什麼?我不想——」她語音梗住,「我不能打掉他。」

    「海舲……」楊雋語音沉暗,伸出一隻手想碰觸她。

    季海舲倒退數步躲開他,眼簾一揚,原先痛楚迷茫的眼眸霎時抹上決然,綻著銳利星芒。「我要生下孩子。」她語音堅定,明眸直直凝住楊雋,「我要生下他。他是天使呀好,是魔鬼也罷,是我的孩子,我就會一輩子愛他。」

    「你!」楊雋聞言震驚非常,直直瞪住她。

    兩對黑眸交戰許久,皆是堅定不移。

    終於,楊雋首先掉開視線,「要不要生的確是你的自由——」他轉過身去,「但如果有一天你後悔了,別怪我。」

    他拋下這一句充滿警告意味的話後,便大步離開客廳,打開大門揚長離去。

    留下季海舲怔然凝睇他的背影。

    第七章

    一九九七年七月

    國際投機客狙擊泰銖,外匯市場風起雲湧,泰銖一夕狂瀉重挫,亞洲金融風暴正式狂捲。

    在東南亞投資的台商,大半能退就退,盡量抽出所有可抽離資金,走為上策。幾家在泰國大量投資的廠商卻因為閃避不及,著實摔得鼻青臉腫。

    盛威集團還好,除了核心事業盛威家電在東南亞幾個國家設了幾個工廠據點,集團其餘相關子公司大多位於英、美或者台灣本土,受到的創傷尚輕微。

    也因此,集團理事會以及公司幾位大股東的注意力全盯緊季海舲,一整天關切的電話便未停過。

    「不必擔心,盛威家電已經做好完全準備,會將損失降到最低。」她一一耐心回復,自信滿滿。

    一直到了傍晚,她才好不容易得著機會稍稍喘口氣,卻又得馬上進會議室主持緊急會。

    主要議題是如何因應這次泰銖的突然狂瀉,在泰國的工廠巨額營收何時可套現,怎樣匯出,以及評估後續幾天貶值的狀況是否還會持續等等。

    幾位經理人雖面色凝重,卻也慶幸還好事先做了防備,受創不深。

    兩個小時後,董事長特別助理張耀庭忽地敲響會議室大門,附耳在季海舲耳邊所了幾句話。

    她驀地臉色一變,匆匆宣佈散會,單獨留下張耀庭一人。

    「再說一次。」在確認隔牆無耳後,她沉聲命令道。

    「市場上傳言,我們有大筆資金套在泰國無法抽離,損失慘重,幾家銀行都打電話來表示關切。」

    「說些什麼?」

    「問我們最近營運資金吃緊,泰國的營收又因匯率問題損失慘重,是不是會發生流動性危機?」

    「是誰多口在市場上散佈這種傳言的?」季海舲秀眉緊擰,「你沒告訴他們我們避了險,損失不大?」

    「說了。」張耀庭迅速回應,眸子緊盯季海舲,似乎還有話想說。

    「怎樣?」

    「他們說沒聽說我們在SIMEX下了單。」

    季海舲一驚,「什麼?」

    「幾家跟我們往來的銀行都說,問了鴻揚的人,都說沒聽過這回事。」

    「這是怎麼回事!」季海舲心跳加速,一陣不祥的預感忽地攫住她。她拿起會議桌上的電話,直撥楊雋辦公室。

    接電話的是他的秘書。

    「楊總不在。」

    「去哪裡了?」

    「對不起,他沒有交代。」秘書知道是她,語氣格外恭謙,「要不要我替季董找一下?」

    「不用了,我撥他手機。」她掛斷電話,立刻撥楊雋手機號碼,卻發現對方無法收訊。

    怎麼會?難道他的手機沒電了!

    季海舲愈發心慌意亂,心頭像壓上一塊大石,幾乎透不過氣來。

    「首席——」張耀庭望著她,神色凝重,寫著擔憂。

    她忙收攝倉皇的心神,「庭叔,我現在找不到楊,他可能已經回家。我先回家一趟,這暫時由你對付。」

    「首席,如果我們不能盡快澄清消息,我怕明日開盤,盛威股價遍會重挫。」

    「我知道。」她甩甩頭,提起公事包,神色決然,「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解決。」

    「是。」張耀庭點點頭,沒再多說,只靜靜目送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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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海舲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裡。途中,她不曉得撥了幾次楊雋手機號碼,對方一直收不到訊號。她焦急莫名,又無可奈何,只能期盼楊雋在家。

    這其中一定哪裡出了差錯,她明明委託楊請鴻揚替盛威下單的,他的手下不可能沒有替盛威入貨。會不會是他——忘了?

    不可能!楊在商場上打滾這幾年了,不可能連這等大事都出差錯!會不會……她忽而想起,盛威下單是鴻揚代墊保證金的,楊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要手下守口如瓶。

    一念及此,她幾乎要為自己的驚慌失措啞然失笑。

    她怎麼會如此輕易就失去鎮定?大概是今日亞洲情勢變化詭譎,把她原先冷靜的頭腦都給沖昏了。

    平靜下來之後,她抽出磁卡門匙的手也不在顫抖,順利推開門,進了屋裡。

    屋內一片昏暗。

    這是當然——季海舲自嘲地拉拉嘴角,楊怎麼可能在家?今天發生這樣大事,身為金融集團少東,他怎可能還有空待在家裡閒晃?是她自個兒心慌意亂,才會匆匆忙忙趕回家裡。

    她翩然轉身,正打算離家回轉辦公室時,門口一道陰影凝住她腳步。

    「姑姑!」季海舲喊著,語音有著訝然、驚喜,更帶著微微的茫然。

    她看著姑姑的臉,那嚴厲的深情讓她陷入一陣怔忡。

    「你怎麼了?什麼時候回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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