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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天啊,她的頭好痛,像要將她整個人撕裂……

    為什麼她記起這許多,卻還是記不起他們婚後的一切?有什麼關鍵的地方斷掉了?

    她仰起頭,眸光再次透過樹叢窺視兩人,她看見語莫用力推開自己的妹妹,神色像是不忍,又像極度無奈。而語柔淒然地凝視哥哥,眼神滿是不敢置信。

    像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先開了口,「語柔,我是愛你的。從小我們就一塊兒長大,我怎能不愛你?但那並不是男女之情,你明白嗎?」

    「語莫──」

    「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妹妹。」

    「可是我不要當你妹妹!」柏語柔吶喊,帶著哭音,「我不要當你妹妹……我愛你啊!」

    「但我愛的是海藍。」他閉上眼,似乎不忍見相語柔絕望的神情,「一直只有她。」

    「不,我不信,我不信你真能忘了她在黑薔薇的所作所為,真能還毫無芥蒂地愛她!」

    「我不在乎。」他重新張開眼,語聲堅定,「就算她曾經在那裡跟千百個男人上床,她現在也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女人了。我──」

    「別對我說謊,柏語莫!」她驀地打斷他,語氣嚴厲,「你不是那種男人,別在我面前故做大方。自己的妻子公然在外頭偷情,而且對像不只一個人,就算是聖人也未必能忍受,更何況你不是聖人。」她凝視著他,眼神凌厲,「如果你是的話,那天就不會和季海藍大吵一架,就不會想掐死她──」

    「別說了!」他喝止她。

    「我要說!」她不理會他的呼斥,「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那天你本來想掐死她的,要不是恩白突然哭出來,你真的會殺了她!」

    一聲短促的驚呼打斷兩人,他們同時調轉眸光,四處找尋著聲音的來源。

    終於,距離他們身旁數步之遙的樹叢後,立起一個纖秀的身影。

    柏語柔愣在原地。

    相語莫更是震驚莫名。他倒抽一口氣,瞪著季海藍在夜風中顯得異常柔弱的身影。她微微發著抖,季家人獨特的黑眸黯然望向他,臉色的蒼白恰與眼眸的黑幽成強烈對比。

    她都聽見了。

    他身軀不覺強烈顫抖,視線與她交接,想開口解釋,卻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他的一顆心也威脅著要蹦出胸膛。

    他提起腿,試圖靠近她。

    但她卻跟著後退。他進一步,她就退一步。

    她怕他?甚至不願再讓他靠近她一步?或者那對在黑夜中顯得迷濛漯邃的眼眸其實藏著對他的怨恨,恨他竟曾經那樣對待她?

    「海藍。」他再也無法忍受僵凝的氣氛,張口呼喚。

    她沒應聲,仍然莫測高深地看著他。

    「海藍,你聽我解釋。」

    她搖搖頭,清冷的神情讓他無法再吐出隻字詞組。

    終於,她緊閉的菱唇微微開啟,逸出的言語卻是讓他極度愧疚的。

    「你那時是真的想殺了我吧?」她輕輕地,語音像隨時會消逝在風中。

    他神情緊繃,「對不起。但──」

    「別說。」她舉起一隻手阻止他。

    他只能住口,歉然地凝望她。

    她默默回望著他,眼柙迷惘、黯然。然後,她側轉身子,搖搖晃晃地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幾度想張口喚她。

    但最後,依然只有無言。

    「季海藍,你太可惡了!」他咬牙切齒,臉上肌肉強烈抽動。

    「停止對我大吼大叫。」她心一跳,卻仍倔強地響應,「這只是對你用那種方式送我恩白一點小小的回禮。」

    「你──」

    她瞥了他陰晴不定的臉色一眼,故意撇撇嘴,「這點小小的回禮你就承受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在黑薔薇的所作所為呢。」

    「住口!季海藍,你給我住口!」他瞪著她,眼神已趨近狂亂。

    她低回星眸,不敢看他狂風暴雨般的神情,「告訴你,在那裡,人家稱呼我為黑夜女神呢!」

    「我叫你住口,你沒聽見嗎?」他不容她繼續,步步逼進,語音輕柔卻危險,「住口,季海藍,否則我會讓你後悔莫及。」

    他敢威脅她?

    她咬著牙,自尊與怨怒戰勝了理智,她不顧一切地火上加油,「你要敢動我一根寒毛,我們法庭上見!」

    「法庭?」他歇斯底里的笑了,「你約我法庭見?別忘了我可是名律師。」

    「我會請一位比你好上千倍的律師。只要我有心,不怕請不到!」

    「是啊,只要你季大小姐想做的事,哪有做不到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他語氣極端諷刺,「可你別忘了,有些東西是任你有多少財富也無法買到的。」

    「或許有些東西是錢買不到的,」她睨視著他,「但至少季家的財富還夠買你柏語莫,不是嗎?」

    「你!」他的神情已非可怕能夠形容了,那已經完完全全脫離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表情。那是一個瀕臨瘋狂的男人,自他眸中激射而出的光芒是野獸才有的。她心臟狂跳,隨著他步步進逼逐漸後退。

    她不停地後退,直到她的背抵住育嬰室的牆。

    「你想做什麼?」她全身發顫,內心有著無可名狀的恐懼。

    他不答話,重重地喘氣,像野獸在逼近獵物時自鼻腔噴出的氣息。他一步步逼近她,臉色蒼白凝重,潔白的牙齒在闇夜裡閃著陰森森的光。

    他雙手扣住她頸項,鎖緊。

    「你瘋了!」她雙手拚命想扳開他的手臂,語音因強烈的恐懼而趨近破碎,「放開我!放開……」

    「我殺了你!殺了你這個自以為是、只會糟蹋他人情感的魔女!」他繼續絞緊她的頸項,早已失去理智,「我殺了你!」她呼吸困難,腦子因缺氧逐漸陷入半昏迷狀態,眼前亦矇矓一片。「救命……」她語聲的瘖啞細微連自己也不敢相信,「救命……」但沒有人救她。眼前早已毫無理性可言的男人欲置她於死地,整座柏園卻沒有一個人發現,沒有一個人來救她。

    救命,救命!這感覺太可怕、太痛苦,有誰能拯救她脫離他的魔掌?拜託誰都可以,就救她吧……

    正當她開始認命,準備屈服於他的掌握時,一陣嘹亮的嬰兒哭聲驚動了兩人;那哭聲如此淒厲,彷彿經歷前所未有的恐懼。

    是恩白。她迷迷濛濛地想著,恩白在哭,他一定嚇壞了。

    別哭,恩白,別害怕,沒事的,別害怕……

    忽然,她感覺頸問的束縛一鬆,又可以暢快地呼吸。

    她不停咳嗽,像要彌補剛剛所失去的氧氣般拚命吸著氣,失焦的眼眸茫然地對著眼前的男人。

    他卻不看她,英挺的臉龐對著育嬰室裡的搖籃床,那上頭躺著依舊嚎啕大哭的恩白。

    他驀地哀鳴一聲,瞪住自己不停發顫的雙手,面上的神情極度厭惡、自鄙,彷彿無法接受方才自己對她所做的。

    「恩白!」她失去焦點的眼眸總算可以重新聚焦,衝過去扶住床欄杆,俯視嬰孩。

    恩白的小臉漲紅,哭得喘不過氣,黑色的瞳眸寫著極端的恐怖與懼怕。

    這就是恩白之所以會罹患不語症的原因嗎?因為曾在嬰兒時期親眼目睹如此恐怖的事件,就算事情過了,就算嬰兒的記憶無法像成人一般持久,這樣的驚懼體驗仍被收藏在潛意識裡。

    自己的父親竟想殺死自己的母親!是這樣可怕的體驗讓他封閉起小小的心靈,不願與他人交流,到了二歲仍一語不發。

    他會說話的。趙小姐說她曾聽見恩白自言自語。他只是不願意說,不願意真正敞開心靈和人交往。

    季海藍跪立床前,螓首抵住交握的雙手。

    上帝啊,請原諒她,都是因為有她這樣可怕的母親,才連累了自己的孩子。是她令恩白無法開口說話,是她令語莫無法自在地親近恩白,寧可選擇冷落他。

    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的自以為是、她的驕傲任性造成過去那一段可悲的婚姻,造成所有人的痛苦。

    語莫、恩彤、恩白,他們都因她而倍受折磨。

    上帝啊,懺悔是否能彌補她從前所做的一切?在美國那三年,她日日析禱、夜夜懺悔,企求她曾犯下的過錯不會再繼續傷害任何人,不會再為任何人帶來痛苦。

    但這樣的懺悔是否已經太遲了?她自從海澄死後便不曾再上教會做禮拜,上帝是否早已放棄了她,不願再眷顧她?

    她既早已背棄上帝,選擇成為地獄魔女,是否已沒有資格奢求任何人的原諒?

    柏語柔說得對,就連聖人也未必能原諒她所作所為,更何況語莫並非聖人。

    他只是一個平凡男人啊,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所以他嫉妒、氣憤、怨恨,無法忍受她的浪蕩行止,更無法承受她出口傷人。

    所以他會想掐死地,掐死有一張清秀臉孔,卻總是吐出惡毒言語的魔女。

    她活該!

    她是這樣想,眼淚卻依然不聽話,酸酸楚楚地滴落在床,一滴接一滴,無休無止。

    她從來沒想到,那曾多次糾纏她的噩夢竟是事實,而夢中欲置她於死地的恐怖魅影竟就是語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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