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聽見他的叫聲,柏語莫突然恢復神智,迷濛的眼眸逐漸變得清明。
他望著全身發抖的恩白,再瞥向一旁呆若木雞的恩彤,用力甩頭,「對不起。」他低低拋下一句,驀地轉身,消失在餐廳門口。
季海藍暫時無暇理會他,緊緊擁住柏恩白,一聲聲溫柔地喚著,「恩白,沒事了,別擔心,沒事了。」她柔聲誘哄著,又把一旁怔立的恩彤納入懷裡,「別擔心,沒事的。」她拚命安慰著兩個受驚的孩子,自己的眼淚卻還是不爭氣地湧上眼眶。
好不容易,兩個孩子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季海藍方得空上二樓,來到柏語莫的書房。
房內未開一盞燈,他一個人靜坐在暗暗的書房,低垂著頭。
她探吸一口氣,扭亮了燈。
他這才注意到她的出現。抬起頭來,深奧難解的黑眸凝望她好一陣子。「對不起。」他終於開口,語音沙啞,「我方才失態了。」
她搖搖頭,既為他無助茫然的模樣心痛,又不解他今晚的舉動。
「孩子們還好吧?」
「沒事。」她搖搖頭,「我請李管家暫時照顧他們。」
「我很抱歉。」他再次低聲道,這一次卻沒有看她。
季海藍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向他,微微冰涼的手按住他雙肩,「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全身一震,因她突如其來的親暱舉動全身僵凝,一言不發。
「語莫,」他沒有拒絕她雙手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她在他面前蹲下身,默默凝睇他,「告訴我好嗎?我從前究竟做了什麼過分的事,讓你至今耿耿於懷?」
「你真想知道?」他語音瘖啞。
她點頭。
他猶豫數秒,終於開始訴說,思緒飛回三年前。
那一晚,他也是在海藍的囑咐下,特地推開與客戶的應酬回柏園去。在座車一轉進柏園大門時,他立即為眼前的熱鬧景象驚呆了。
園內燈火適明,處處張燈結綵,正屋前廣大的空地上甚至擺了一張五公尺長的長方形餐桌,桌上鋪著白色刺繡桌巾,其上儘是美食。餐桌正中央還有一個三層的大蛋糕,以及細緻的天鵝冰雕。
他怔怔地下車,怔怔地看著穿著制服的侍者在庭園穿梭來去,服務滿園的貴客。
按著,一個接一個賓客舉杯朝他祝賀生日快樂,海藍動用季家的人脈請來數十位上流杜會的人士,每一位都對他綻露著迷人微笑,呢喃著一些祝福的客套話。
「這是我特地為你辦的生日派對哦。」柏園的女主人在他耳邊吹氣,覆上灰藍色眼影的雙眸閃著奇異的光芒。
「為什麼?」他不敢相信。
「我們是恩愛夫妻,不是嗎?」她舉手輕佻髮絲,嫵媚地眨眨眼,全身儘是風情。「生日快樂。願你政治前途光明。」她輕輕舉起手中的香檳,碰了碰他的。
他看著她將香檳一口仰盡,心臟鼓動著不規則的韻律。
那晚的她極美,灰藍色的露肩禮服,自然披落圓潤雙肩的長髮,一舉手一投足,儘是挑動人心的風情。
他不是不感動的。雖說他寧可和幾個親朋好友安安靜靜地度過生日,但海藍如此精心為他安排這樣一場迷人的盛宴,他仍感到高興異常。就算不想趁此機會建立人脈,為了海藍,他也願意同那些不熟悉的賓客們周旋。
但夢過不久便碎了。
只不過兩個小時,海藍便完完全全變了個樣子。原先就在不經意間流露嫵媚的她現在更藉著酒意逐漸浪蕩起來,她不停地高聲狂笑,杯中香檳好幾次灑落,瑩潤的臉頰勻上桃紅色澤,翦翦雙瞳氤氳著迷霧,經常凝定在某個男人身上,進行無言的邀請。
賓客們一開始微笑地看著她,一面嘲弄他妻子的不勝酒力,然而當情況愈演愈激烈,他們的神色漸漸尷尬起來。
他自然感受到他們同情的眼光,一顆心愈沉愈低。望著那個愈來愈放蕩的妻子,他很難繼續維持鎮定的神情。
終於,他走向海藍,將她扣入雙臂之中。
「做什麼?」她回眸瞪他。
他只是淡淡一笑,朗聲對眾賓客們說道:「對不起,我妻子顯然已經喝醉了,我最好趁她還末當眾輕解羅衫,跳起脫衣舞娛樂各位嘉賓之前,先把她帶回臥室藏起來。」
他一段笑話逗得所有賓客大笑起來,尷尬的氣氛也散了,所有人又輕鬆自在地用起餐點。
他則趁此機會,不著痕跡地一路將海藍拖回房。
等不及回到臥房,兩人已在走廊爭論起來。
「季海藍!你這樣做究竟是何用意?」「是何用意?」她瞪著他,忽然縱聲狂笑,「你還不明白嗎?這是我──你親愛的妻子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他心底一把怒火竄燒起來,「你把這場可笑的鬧劇稱之為我的生日禮物?」
「怎麼,不滿意嗎?這可是我精心策畫的呢。」
「季海藍,你太可惡了!」
「停止對我大吼大叫。」她的神色同語音一般冰冷,「這只是對你用那種方式送我恩白一點小小的回禮。」
「你──」
她瞥了他陰睛不定的臉一眼,撇撇嘴,「這點小小的回禮你就承受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在黑薔薇的所作所為呢。」
「住口!季海藍,你給我住口!」
「告訴你,在那裡,人家稱呼我為黑夜女神呢!」
「我叫你住口……」
季海藍倒抽一口氣,無法相信語莫所說的一切。
她真的做了那樣過分的事?真的在他生日那晚,在眾多賓客前給他難堪?
她掩住臉,在眼眶打轉已久的淚水終於滑落。「對不起,對不起……」她急促地喘著氣,語聲哽咽,「是我不對.是我太過分,我對不起你。」
她細碎的哭聲驚動了柏語莫,他恍然自回憶中醒來,一雙泛著霧的眸子朦朦朧朧地凝望著她。
好半晌,他才發現是自己的敘述弄哭了她。瞧她掛著淚的臉龐寫滿深深的後悔,顯然她正請求他原諒,而且,正陷在極度自責當中。
他不覺伸出一隻手托住她下頷,另一隻手輕柔地為她拭淚,「別哭了,海藍。都是過去的事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眨眨眼,語氣酸楚,「我知道你還不能原諒我。」
「不對的人是我。」他長長歎息,「剛才一定嚇著你了。」
「我沒事。」她搖搖頭,「我做錯事,就該受懲罰。」
「別這樣說,海藍。」
她再度哽咽,驀地握住他雙手,星眸企求地望向他,「語莫,你會原諒我嗎?我知道我曾經做過許多錯事,實在沒資格求你諒解,但我真的想改,我真的……想重新建立自我。你能不能……給我機會?」
「海藍──」
「求你。」她低垂螓首,語音發顫。柏語莫感覺心臟一陣絞擰,她心碎難忍的模樣震動了他。「別這樣,海藍。今晚是我太衝動,其實我──早就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了。」
「真的?」季悔藍驀地揚起眼簾,語氣中含著不敢置信,「你真願意重新給我機會?」
「海藍,你真傻。」他伸手輕撫她的頰,「我若不願原諒你,那晚怎會讓你重回柏園呢?」
「我不知道。」她吸了吸氣,按住他的手緊貼住頰,嘴角不覺微彎,「或許是海玄用某種手段威脅你?」
「你以為我是那種輕易受人威脅的男人嗎?」他假意生氣,兩道濃眉緊緊皺著。
她心一寬,終於真正笑了,一張淚痕還未干的臉龐頓時明亮起來。她癡癡凝睇他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餐桌上那些菜真的是我親手做的。」
「是嗎?」
「是的。」她用力點頭,「我真的只想為你慶祝生日,絕無他意。」
她微帶焦慮的神情打動了他。他搖搖頭,暗斥自己一時情緒控制不住,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必是重重傷了她了。
「我現在知道了。」他以一個大大的笑容緩和氣氛,「只是沒料到一向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會為我這種無名小卒下廚。」他開著玩笑。她也明白他只是在開玩笑,但一顆心仍忍不住因他那番話而慌亂。
「語莫,別再說我是千金小姐,也別再說你自己是無名小卒。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重要的人生伴侶,我做菜給你吃是我自願,因為那樣會令我開心。而我希望……」她語音顫抖起來,「那也會令你開心。」
天啊,他果然傷了她了。她這副小心翼翼、生怕再惹惱他的模樣簡直讓他無法忍受。海藍不該是這樣的,從他們婚後至今,她一直自信滿滿,幾曾像今晚一般六神無主?
是他莫名其妙的脾氣驚嚇了她。
「別這樣,海藍,那只是個玩笑。都怪我不好,」他自責著,心底漾著對她的無限憐惜,「但我其的只是開玩笑而已。」
「我知道。」她淺淺地微笑,舉起衣袖拭乾淚,「對不起,是我大驚小怪了。」
柏語莫深深凝視著她,忽地逸出一陣朗笑,「瞧我們兩個,今晚也不知互道幾聲抱歉了,也不嫌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