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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你大概也忘了我吧,海藍。」她凝視季海藍,眼神冷淡,但藏在眼底深處似乎還有某種情感,某種類似厭惡的東西,或者是──防備?

    對那樣的眼神,季海藍的反應是完全困惑。「對不起。」她迴避洛紫那奇特的眼神,轉向另一個男人。

    這男人掛著一副眼鏡,身材頎長,接近運動家的骨架,年紀比洛紫輕上一些,像是風流倜儻的人物。

    這是她舅舅?

    「海藍,我是成發舅舅。」他伸出手欲同她一握,「還記不記得?」

    他的語氣親暱,微笑和善,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然而季海藍卻無法克制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顫。

    「成發是我弟弟。」恪紫在一旁加上一句。她的反應是一陣暈眩,腳步微一踉蹌。

    柏語莫一隻手環上她的腰穩住她,悄悄在她耳邊吹氣,「不舒服嗎?」

    「沒事。」她輕聲一句,按著勇敢地伸手與洛成發一握,「你好。」

    然後她迅速抽回手,驚異地發現自己的手心竟已微微沁汗。她自長長的眼睫下窺視那男人,總覺得他和善的表面下似乎隱藏著一種莫名的邪惡。

    「介紹完了?」季風揚對這一切似乎有些不耐煩,「先用餐吧。」

    「我不是還有一個哥哥?」她盡量使語氣平靜。

    季風揚一挑眉,「你知道?」

    「語莫告訴我的。」

    「他今晚沒來。」

    「為什麼?」他不想見她這個素末謀面的妹妹?

    「他脾氣就是這樣,不愛參加這種聚會。」

    是她的錯覺嗎?或者季風揚前額確實有青筋暴跳?這個氣勢高傲,彷彿睥睨一切的老人也有控制不了的人?

    因為察覺這一點,季海藍心底對那個從未見過的兄長升起某種好感。

    她自嘲地撇撇嘴甬,看樣子無論是失去記憶前或之後,她都一樣不喜歡自己的父親。

    用完晚餐後,季海藍得以更進一步證實他們父女不和。

    季風揚將她一人喚進他那間足足有她在柏園臥室三倍大的書房。書房裝潢相當氣派,一體成型的酒紅色原木書櫃、酒櫃、書桌,漩渦紋的華麗地毯,真皮沙發。書房內傢俱不多,更顯空間之寬闊。

    他問都沒問她,直接調了一杯琴湯尼,裝在凡賽斯出品的水晶雞尾酒杯中遞給她。

    她微微蹙眉,直接將酒杯擱在桌上。

    「怎麼不喝?是太烈了或是不夠烈?」

    「我今晚不想喝酒。」

    季風揚一挑眉,抖落一陣諷意十足的笑聲。「那倒真稀奇!看來失去記憶確實讓我這個女兒改變許多。」他搖搖酒杯,一飲而盡,「知不知道你從前幾乎夜夜出門尋歡買醉?」

    她出門尋歡買醉?

    一股強烈噁心的感覺驀地攫住她,臉色迅遮慘白。

    「告訴我,你這幾天跟語莫處得怎樣?」「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還像從前一樣處處給他難堪?」

    「我……」她驚疑不定。

    季風揚仔細審視她的反應,「看樣子你的確完全不記得從前的一切了。」他不具善意地挑挑唇角,「我不管你從前怎樣,但我奉勸你以後最好少出花樣,乖乖守一個妻子的本分。」

    「我究竟如何不守妻子本分?」這個問題擱在她心裡許久了。每個人見到她都說從前的她是如何浪蕩,如何讓語莫難堪,但她根本一點地想不起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事,讓這些人說她行止不端。

    季風揚既是她父親,或許問他會比較不讓人尷尬。

    「你真想讓我挑明了說?」

    「是。」

    「好!我就挑明了說。」季風揚放下酒杯,以一個誇張的手勢做為開端,「你在柏園裡如何我是不清楚,在外頭的名聲可就不怎麼好聽。白天,你規規矩短在我們盛威出資的一家理工學院乖乖當一名教授,夜晚,你可是傳說中的夜遊女神。」他冷冷一牽嘴角,「你打扮風騷,夜夜出入各家俱樂部與酒館,據說拜倒你裙下的男人不計其數,至於入幕之賓有幾個我是沒聽說,但肯定也不少。」

    她讓許多男人成為入幕之賓?她真是那樣一個浪女?

    季海藍難抑震鷲,父親的話有如轟雷巨響打得她整個人暈頭轉向。她不能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

    怪不得語莫再見到她時會是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哪個男人受得了自己的妻子在外頭勾搭男人?而且不只一個!

    她雙手掩面,太陽穴忽然劇烈抽痛起來。她怎麼會是那種女人?她怎麼能做出那種不知羞恥的事?就連她都瞧不起自己!就連她都忍不住痛恨起自己!

    「你感到震驚、大受打擊?」季風揚完全無視她痛苦的模樣,繼續冰冷她說道:「從前你還當著我的面坦然承認這些可恥的勾當呢。你說只負責下嫁語莫,可沒說要對那個男人忠貞一世。」

    她猛然揚起頭來,瞪視季風揚,「那是什麼意思?我為什麼那樣說?莫非我不是自願嫁給語莫?」

    季風揚回瞪她,不語。

    「回答我!」她提高嗓音,「我和語莫是不是所謂的政策聯姻?」

    「是又怎樣?」季風揚被她高昂的語音激怒了,吼了回去,「我也不怕告訴你,語莫是我親自挑選的乘龍快婿,我看中他未來在政壇的發展潛力,有意栽培他。」

    「所以他──只因為能在政壇發展而娶我?」她怔立半晌,頓覺椎心刺痛,扎得她眼淚也冒出來了。

    難怪他當時不肯簽離婚協議書。為了得到盛威的鼎力相助,他必須是她季海藍的夫君,必須是季風揚的乘龍快婿。她對他而言,也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只是這棋子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他找她回來,最終目的不過是需要季家女婿這個身份而已!

    「你也別覺得委屈,雖說你們的婚姻沒有愛情當基礎,但語莫對你怎樣,明眼人一看即知。」

    她嘲諷地拉拉嘴角,「他會對我好?」

    「豈止是好,依我看,簡直失了男人該有的威勢!他就是對你太過忍讓,才會議你有機會在外面幹下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他需要季家女婿這個身份,當然不敢苛待我。」

    「哈!」季風揚驀地縱聲大笑,笑聲尖銳高亢,刺得季海藍頭更加痛上三分。「你真以為他有必要對你卑躬屈膝?我早告訴過他,你既替他生下孩子,即便離婚,我也承認他是我季風揚的女婿。只要他願意,他盡可以休了你,屬於你的財產我全部留給恩彤!」他用力一揮手,「可這小子不曉得吃錯了什麼藥,就是不肯跟你離婚,竟還能讓你生下恩白。」

    他告訴語莫隨時可以休了她?他這個父親竟對親生女兒如此絕情!季海藍不敢相信,更不敢相信語莫承此「聖意」竟還不跟她離婚。莫非他還留懋什麼?是了,當時他在競選議員,不好鬧出離婚醜聞吧。但恩白呢?如果他們夫妻真的感情不佳,怎還能生下恩白?

    季風揚像看出了她的疑惑,冷冷一句,「所以我一直懷疑恩白不是語莫的種。」

    「什麼!」季海藍尖叫一聲,直退了好幾步,身軀搖搖晃晃。

    恩自不是語莫的兒子?她握緊雙拳,簡直無法消化這個可能性。但一切聽來又如此合情入理,那時語莫不可能與她同床,恩白怎可能會是他兒子?難怪恩白看來會是耶孤單寂寞的模樣,他少了父愛──語莫怎麼可能花心思去陪一個不是他親生的孩子!

    但如果恩白的父親不是語莫,那他的真正父親是誰?是她在外面的情人嗎?

    季海藍拚命搖頭,不願承認這個推測。這只是父親一相情願的想法而已,不是事實!恩白怎麼可能不是語莫的孩子?她怎麼可能在外頭還有別的男人?

    不,事情絕不是這樣的,絕不是!

    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吶喊著,拒絕接受的回聲響徹整個腦海,但她還是甩不掉方才季風揚那冷酷的言語。

    她驀地尖喊一聲,奪門逃出季風揚的書房,倉皇尋路,一人直奔庭園深處,躲在樹叢後蹲下身,抱住自己雙肩,不停發顫。忽然,她揚起眼簾,恐懼地瞪視前方。

    透過濃濃密密、錯落交織的樹幹,可以清楚窺見一個隱密的角落。那個角落如此熟悉,她彷彿曾見過。

    一幕黑色影像閃過季海藍腦海,既模糊又迅速,她根本沒來得及抓住影像就消失了,只留下噁心的感覺。

    她撫住喉頭,不覺嘔吐起來,幾乎吐光了晚餐她好容易嚥下的一點食物。淚水伴隨著噁心感,一串串滴落在地。

    然後,她將頭埋入雙膝之間,嚶嚶啜泣。

    她彷彿哭了許久,直到一個帶著強烈驚慌的嗓音傳來,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她纖細的雙肩。「海藍,怎麼回事?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哭?」

    是語莫。

    他輕輕轉過她的身,抬起她的下頷,眸光擔憂。「你剛吐過?」

    她怔怔地凝視他,不明白他怎能用如此焦慮的眼神看著她,怎能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詢問她:他該是痛恨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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