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想不起來也好,讓她乘機斷了以前那種荒唐的生活!要是她還和從前一般浪蕩,別說你仕途堪憂,我季風揚也丟不起那個臉。」
柏語莫沉吟未語。
「今天晚上帶她回來,我要見她。」季風揚拋下這句話後便切了線。
但柏語莫卻遲遲未掛話筒,不覺陷入沉思。
他知道季風揚與女兒之間的感情不是特別好,甚至可以說是形同陌路。在她嫁入柏家後,除了幾吹季家必要的集會,她根本很少與父親相見,更遑論她那個毫無血緣關係的母親了。
海藍並非季風揚正室所生,是他在外頭風流的結果,到她八歲那年才被帶回季家。據說季風揚的正室得知她的存在後相當不高興,下堂求去,他也很乾脆地立刻辦離婚,讓他妻子帶走雙胞胎兒子的其中一位,一直到兩年多前,才又重新找回他那個兒子。季海玄,據說這個與父親一別二十年的男人跟他的感情也不是很好,差點拒絕重回季家。
其實季風揚也真是個可恨又可憐的老人,一雙兒女都不喜歡他,唯一疼愛的兒子季悔澄又在十幾歲時因車禍去世。那季海澄聽說不僅跟自己的雙胞胎弟弟海玄感情特佳,和海藍的感情亦親密異常。
對那個早逝的哥哥,海藍一直是充滿孺慕之情的,似乎她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就是他。他常想,如果那男人還健在的話,海藍會不曾就不是這樣的個性,會不會討人憐愛一點?
偶爾幾次她提起海澄哥哥時,面上就會現出難得的溫柔微笑,但一會兒她那雙季家人獨有的湛深黑眸又會沉闇下來,像是忽然憎恨起他拋下她獨自離世。
每當他見到她如此的神情轉變時,心臟總是不由自主地絞緊。他試過將她從那樣的陰影拉出來,但海藍望向他的眼神總是冷漠而疏離,似乎他再怎麼做,也比不上一個死去的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可惡!一念及此,柏語莫原本平靜的面容微微扭曲,眼神陰鬱。他柏語莫可也是有自尊的,怎經得起她大小姐再三折辱,完全不替他留點顏面。
他自認是無法政變那魔女了,如果失去記憶能讓她稍稍改善,他倒寧願她一輩子什麼地想不起來!
他發現失去記憶的她似乎收斂了從前驕縱囂張的氣焰,變得稍微可人起來。如果真是那樣,或許──「在想什麼?語莫。」柏語柔清婉的嗓音打斷他的沉思。他抬眼,望向她若有所訴的眸子。
「沒什麼。」
「該不會是那個女人吧?」
「不是。」
「別想騙我!」柏語柔凝視著他,眸光滿是指控,「剛剛是季風揚打電話來吧?你從他掛了電話就一直發呆到現在,連話筒都沒掛上呢。」
柏語莫一怔,這才發現自己還拿著話筒,急忙掛上。
「不是想她還會想誰?」她再逼問一句。
「語柔,別胡鬧。」他像在訓斥調皮的小妹。
「別逃避我的問題。語莫,你是不是還在意她?」
「我跟你解釋過了,我讓她回來是為了孩子。」
「孩子們不需要她,他們有我。」
「那是不一樣的,畢竟她是他們的母親。」
「那又怎樣?他們現今都依賴我這個姑姑!你也看到的,恩彤根本不跟她說話,恩白也怕她。」
「骨肉天性,她既然有心做他們的好母親,我們就該給她這個機會。」「她想做好母親,為什麼以前不做?為什麼到現在才想要做?」柏語柔逐漸揚高語音。
「語柔──」
「而且為什麼非她不可?我這幾年難道做得不夠好?」她瞪視他,「難道我就沒資格代替她照顧你跟孩子們?」
這番話讓柏語莫聽得眼皮直跳,「語柔,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她眨眨漂亮的眼簾,黑白分明的眸子漾著淚光,「語莫,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到現在還被那個魔女玩弄在手掌心。」
「我沒有。」
「你有!」她激動地吶喊,「我看到你今天看她的眼神,你分明還為她心動。」柏語莫蹙緊英挺的眉峰,起身走向她,輕輕握住她雙肩,「語柔,冷靜一點。」
她順勢偎入他懷裡,緊緊環住他的腰。「語莫,你別上當,她只是裝腔作勢。你忘了她從前做了些什麼好事嗎?」
他嘴唇緊抿,「我記得。」
「她天生就是蕩婦,改不了的。現在只是因為她失去記憶,一時忘了本性,可是她一定很快就會恢復原樣了。」她急切地仰首望他,尋求他的贊同。
他沉默不語。「語莫!」她緊鎖秀眉,「難不成你還奢望她來個大轉變?」
他確實如此希望,但他知道語柔不會想聽他這句話。
「別傻啊,語莫!」她慌亂地扯著他雙臂,美顏上寫滿焦慮憂心,「你別再輕易相信她了。記不記得那年你生日,她搞了一個慶祝派對,你本來感動得很,結果她只是想在公開場合侮辱你?她根本以玩弄你的感情為樂!」
他記得,他當然記得!那是她生下恩白後不久,兩人就因為那事激烈爭吵,他甚至還──柏語莫甩甩頭,揮去腦海申突然顯現的不愉快影像。從那夭天後,他們就不再交談,幾天後她就忽然失踩了。他原擔心她出了意外,沒料到不久後她竟寄來一紙離婚協議書。他本來要簽的,只是她偏偏又在上頭附了一張小卡。
卡片上只有她工整的三個字:對不起。
就因為這三個字,讓他掙扎了這些年,讓他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鄱在猜測這句道歉所代表的意義。她終於悔過了嗎?對她結婚以來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她是否想要悔改,是否就是因為如此才選擇悄然離開?
這三個字讓他到現在還耿耿於懷,到現在還無法乾脆與她斷絕夫妻關係!
但她卻失去記憶了,這一切頓時成了謎。
他是不是不該再期望她了?或許她根本就不曾感到後悔,或許她只是希望他乾脆離婚故意寫下這句話,或許其實她一點也沒變……他是不是不該再相信她了?他還能承受再讓她欺騙一次嗎?孩子們能夠承受再被她拋棄一次嗎?
見他神情陰睛不定,柏語柔清楚他內心必然大為動搖,她嘴角輕輕揚起一個美好的弧度,更加貼向他胸膛,「語莫,你還記得嗎?」
「什麼?」他茫然不知所以。
「記不記得那一晚?我到你的房裡,而你──」
「語柔!」他神情一變,驀地推開她,「別說了。」
「為什麼?」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背對她的男子。
「我說過那晚我喝醉了。」他語聲瘖啞,像抑制著極大的痛苦。
「喝醉了又怎樣?」她一甩衣袖,換了個位置,怒氣沖沖直逼他面前,「沒聽說酒後見真情嗎?」
「我並非有意,我以為是──」
「以為是誰?那個賤女人嗎?」
「語柔!」他厲聲喝住她,待見了她受傷委屈的神色,又不禁放軟語調,「我說過,你對我而言是最重要的好妹妹啊。」
「妹妹?」柏語柔的眼淚撲簌簌直落下來,「我說過不要當你妹妹,語莫,我不要!」
他悄悄歎氣,勉力令自己勾起一抹微笑,「我們是兄妹,一直都是這樣的。」
「我不要,語莫,我不要──」
她撲入他懷裡,淚水沾濕他的衣襟。他擁住她,一手溫柔地拍著她的背,無言凝望前方。
「為什麼恩白不願開口說話呢?趙小姐。」
季海藍坐在琴室,對面坐著恩白的專任保母,兩人隔著一張乳白色的小圓桌相望,桌上是一壺紅茶與幾盤小點心。
「我不是很清楚。柏先生曾告訴我這孩子之所以不說話是心靈受了某種刺激。」趙小姐看著季海藍為她斟茶的動作,心內微微驚訝。自從接替前任保母照顧恩白後,她一直住在柏園裡,多少也聽說了柏家莫名失跦的女主人從前一些事跡,但那些傳聞讓她完全無法和眼前這個女人聯想在一起。
她看來氣質沉靜,待人又溫雅和婉,實在想不出她從前會是一個對下人頤指氣使的大小姐,更不像是終日遊冶在外的蕩婦。
「你猜得到是受了什麼刺激嗎?」
「不曉得。或許連恩白自己也不記得,那很可能是他還在嬰兒時期普遭受的打擊,一直潛藏在記憶深處。」
會讓恩白潛意識害怕至今的究竟會是怎樣恐怖的事?季海藍猜想著,卻怎麼也猜不出。或許正是因為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也不一定。
她端住瓷杯的手指不覺一緊。
「事實上,恩白會說話。」趙小姐忽然說道。
她揚眉,「他會說話?」
「我曾有幾次無意間聽他自言自語,但他總是在看我來了後便住了口,之後不管我怎麼誘導,他都不肯再開口。」
「語莫知道這種情形嗎?」
「嗯。」趙小姐點點頭,啜了一口茶。她猶豫著是否要告訴柏太太當她告訴柏先生這件事時,他面上那種大受打擊的神情。他彷彿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恩白的不語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