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闇海紅妝

第16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你天殺的是哪種瞎了眼的女人?竟會愛上那種糟老頭!」

    「愛?」她聞言一怔,然後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太好笑了!我怎麼可能愛上季先生?你怎麼會有這種可笑的想法?」

    「如果不是為了愛,也不是為了錢,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會讓你心甘情願地侍奉他!」他咬著牙,「難道你天生下賤,自願做季家的一條狗?」

    「不!我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因為我欠季家。」

    「你欠季家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知道答案一旦出口,向海玄恐怕會恨她至死。但……她在心底嘲弄自己,桑逸琪,你還在期待什麼?難不成你還以為你們會有結果?他不過是在利用你!他從來沒有真正喜歡過你!

    「一條人命。」她終於靜靜地吐出一句,「我欠季家一條人命。」

    向海玄茫然了,「什麼人命?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季海澄……是我害死的。」

    「什麼?!」這句話像青日天霹靂瞬間擊中了他,讓他幾乎無法思考,「你說……你害死了海澄?」

    「我從小就沒有父母。」桑逸琪垂下眼簾,娓娓道來,「被孤兒院收留後,待過好幾個寄養家庭,但每一個都待不到半年就被送回孤兒院。後來我索性不回去了,和一群在外頭認識的朋友一塊兒鬼混。抽煙、喝酒、吸膠、打架、偷竊……反正除了殺人外,你能想到的壞事我都做過了,在道上還得了個小辣椒的稱號——是的,我這個外號從少女時代就跟著我了。」她淡淡一笑,以一種彷彿在說他人故事的平淡口氣繼續,「十五歲生日那晚,我跟一群朋友飆車,你可以說那是一種成年禮,如果能在車水馬龍的鬧區一路以超過一百五十的速度狂飆到底還安然無恙,就算是夠種,可以獨當一面了。」

    「你撞到海澄?」向海玄顫抖著問。

    「不,是一輛轎車撞到我。」她睜大雙眼,毫無焦點的眸子像注視著尷還的過去,「我從機車上飛起來,被拋到半空中,本來應該重重落下摔得粉身碎骨的,卻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男孩子衝出來用身體接住我;他把我推開,自己卻因為無法行動而被另一輛車輾了過去。」

    「那個男孩子是——海澄?」

    一顆晶瑩的淚珠滑過桑逸琪的頰,「是的。」

    「海澄為了救你而犧牲自己?」

    她全身顫抖,「是的。」

    「為什麼?」向海玄怔在原地,數秒之後才突然清醒過來。他搖晃著桑逸琪的身子,「為什麼是海澄?為什麼你要玩弄自己的性命?為什麼要海澄為你承受這種愚蠢行為的後果?告訴我為什麼?!」他紅著眼眶,眸中交錯的血絲令人心驚,「你憑什麼……憑什麼讓海澄為你捨棄自己的生命?憑什麼?!」

    「對不起。」她緊閉雙眼。雖然早知必須承受他的震怒,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的心又絞痛得令地無法負荷。「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這笨蛋!你再怎麼道歉,海澄也回不來了!」他恨恨地瞪她,「你沒資格說抱歉。」

    「我知道,我知道光是道歉並不能挽回什麼。」她語聲淒然。從來就沒有人肯聽她表達歉意,她只能將無盡的悔意往心底藏,「所以……所以我才決定為季家奉獻一切。季海澄給了我全新的生命,我至少得為他做一些事。」

    「你想做什麼?」向海玄語聲沉黯,「你又能做什麼?」

    「我自願進季家為僕,伺候季先生與夫人的生活起居。季先生原本不答應,但後來還是點頭了。」

    「你以為他安著好心眼?他根本是想要一個可以盡情打罵的奴僕。」

    桑逸琪深吸一口氣,憶起那段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僅是季風揚與季海藍,季家上上下下,從主人到傭僕,沒一個人瞧得起她。他們並未在身體上虐待她,但光是心理上的刻薄也夠令人寒心了——但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她強迫自己推開不愉快的回憶,維持平淡的語氣,「不論季先生的目的是什麼,我不在意。只要有機會贖罪,我願意做任何事。何況季先生對我也不壞,他還供我唸書。」

    「好讓你畢業後到公司接受他驅使。」他冷冷地補充。

    「我很高興有一份好工作。」

    向海玄冷哼一聲,「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來告訴我你對季風揚如何忠心耿耿?」

    「不,我來是請求你——請你回季家吧,海玄,我求你。」她終於有機會說出來意。

    「回季家?」

    「我害你父親失去一個兒子,至少要為他帶回另一個。」

    「是嗎?」他冷然睨視她,「你想替那老頭找回一個兒子,但是你有辦法為我帶回一個哥哥嗎?沒有了海澄,季家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我不可能回去的,我受不了再看那個冷血的老頭一眼!」「海玄,他畢竟是你父親。」

    「我沒有那樣的父親。」他冷冷她說,「從我母親在美國病逝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再也不認他當父親。」

    「海玄——」

    「你不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那種失去至親的感覺。」

    她幽幽地說道:「我是不明白。因為我從小就沒有父母家人。」

    他不禁心中一痛。不知怎地,她的身世令他產生一種莫名的疼惜﹔然而這種感覺不能抵去海澄因她而喪命的事實。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心如刀割,「海玄,你恨我?」

    他沉默不語。

    「你恨我,對不對?」她眨眨眼,企圖透過眼前的淚影看清他的神情。

    「我不知道,別問我。」他語音低啞,像是極力壓抑著磨人的苦痛。「告訴我,要怎樣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她拽住他的衣袖,眸子裡漾小了懇求,菱唇抖得像疾風肆虐下的花朵。

    他別過頭去,不想、也不忍看見她的悲傷。

    桑逸琪淚眼模糊地望著他——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摸不透他心中的想法,更想不出自己該如何彌補這一切。

    或者,她永遠也彌補不了。

    正如他所說的,她再怎麼難過後悔,也喚不回季海澄的生命了。

    她鬆開他的衣袖,不能自已地掩臉輕泣。她不敢哭出聲音,只敢悄悄地、無聲無息地流著淚。

    向海玄發現了她的輕聲飲泣,心臟一擰,「別哭了。」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但就算我道歉,也沒有用吧?」

    他沒有回答,一顆心不知為了什麼而強烈抽痛著。

    桑逸琪強迫自己拭去眼淚,努力平抑呼吸。她緩緩自長褲口袋中掏出一個繫著一條紅色中國結穗帶的絨布袋。

    「這是海澄臨死前要我交給你的東西。」

    向海玄驀然轉向她,雙手顫抖地接過。

    「我一直在想,他所說的弟弟是哪一個人?現在,我總算知道了。」

    她語音微顫,看著他遲疑地鬆開穗帶。

    「我一直把它帶在身上。看到它,就好像看到海澄一樣,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我現在……」她深吸一口氣,「把它交還給你。我總算完成海澄的還願了。」

    向海玄隱隱地感覺到她話中的某種意味,但一時之間卻無法深究。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她一直珍藏的寶物——那是一串……不,正確地說,該只有半串。半串銀鏈墜著十字架的半邊,十字架上有一塊微微的凸起,想必是為了嵌上另外半串所做的設計。

    「另外一半應該在你身上吧。」

    他怔然不語,只是一徑凝視著項鏈。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桑逸琪喃喃念著,唇邊浮起一抹飄忽的微笑,眸子亦呈現矇矓的狀態。「季先生要我帶你回季家才肯原諒我,你卻堅決不回季家……也對,就算你回去了又如何?海澄畢竟不在了。季先生恨我,海藍恨我,你也恨我……」她自言自語著,茫然地走下床,輕飄飄的動作像足不沾地似的,「而海澄……海澄卻還說這人世是美好的。海澄,你騙我,你騙我……」

    「你去哪裡?」他看著她輕飄飄的背影,沙啞地問道。

    「我不知道。」她回過頭來,飄忽地笑著,「我能去哪兒?海澄,告訴我。」

    他蹙起眉,「我不是海澄。」

    她困惑地眨眨眼,好半晌,彷彿才認清了眼前的一切。她點點頭,悄然轉身,身子在還沒來得及跨出第一步便驀地軟倒。

    他反應迅速地接住她,將她納入懷裡,「你怎麼了?」他難抑心焦。

    她毫無反應,閉緊雙眸,暈了過去。

    第六章

    無論如何,她今天一定要見到他。

    向琉璃撫著微微發痛的胸口,堅決地想著。這幾日來,她身上的不適感一天強過一天,常因不經意的激烈動作發暈,並常感到無法自在地調勻呼吸。

    她知道,發病的日子不遠了。

    她靜靜地將這個體認壓在心底,不願意讓一向最疼她的哥哥知道,只悄悄地、比從前更加認真地按時服藥,控制病情不使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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