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那還是哥哥。誰教你自己動作慢吞吞的?不早一點從媽媽肚子裡出來。」
「我猜我前世一定是豬。」他恢復調皮的笑容,黑眸亮晶晶的,「總想多賴一秒是一秒。」
「今世也不一定就不是豬了。」海澄忽然慢條斯理地加上一句。「什麼意思?」
「你說呢?不會笨到猜不出來吧。」
「季海澄,你是惡魔!」他指控著,眸中卻有著笑意,「平常在大家面前裝出一副乖乖牌的模樣,其實說話才毒呢。」
「誰教你不裝?」
「我才不要!那多虛偽。」
「其實我也只能在你面前這樣而已。」海澄忽然若有所感,歎了一口氣。
他凝望哥哥,心底驀地一陣抽痛。
他明白,他當然明白。這個人見人愛、知書達禮的哥哥其實也不過是個小孩而已。為了達成大人的期望,他強迫自己跳過童年,這其中,有一半原因是為了保護他。
他最親愛的哥哥,為了替他擋下父親不合理的期望,寧願自己加倍承受,犧牲自己以換取他的逍遙自在。
在十歲以前,他之所以還能保有自己的性格,發展對藝術方面的興趣,完全是因為海澄的關係。
為什麼那麼體貼的海澄,那麼讓人傾慕的哥哥竟會英年早逝呢?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
因為有海澄,他在季家的童年還有一半是美好的回憶。
而如今,連那僅有的美好也悄逝無蹤了。
因為海澄已死。
第五章
季海澄已死。
從此以後,她的身心再也無法自由,因為他的死亡完全是為了她。
若不是她,他不會在人生的黃金歲月便英年早逝;若不是她,季風揚不會失去最鍾愛的兒子,季海藍不會失去最敬仰的哥哥,而季海玄不會再也見不到一心一意掛念的人。
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她種下的惡因,所以該由她承受惡果。
桑逸琪再次來到向海玄的工作室門前,半猶疑地伸出手。
曾經,她盛氣凌人地來到這裡,滿心只想給一個自大的男人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而今,她又光臨此地,心境卻已完全改變。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回憶起來卻彷彿年代久遠。
她認識一個說話行事總教人氣絕的男子,從毫不留情地怒罵他、厭惡他、痛恨他,到不知不覺地受他吸引、愛上他、眼底心中只有他。如今,她發現這一切只是場可笑的惡作劇,他接近她只為了折磨她、利用她,以報復他所憎恨的父親。她終於認清這段感情只是她一廂情願的一場幻夢,但她卻沒有權利選擇遺忘。
上天畢竟還是要懲罰她的,懲罰她因年少輕狂而奪走一條珍貴的生命。
她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按鈴。
前來應門的正是她第一次來時見到的青年,如今她已曉得他是海玄的助手。
「小賴,向先生在嗎?」
「先生接下一個廣告案子,出外景去了。」小賴一面說,一面側身讓她進門,「大概不會太早回來吧。」
她點點頭,默然地在慣坐的座椅坐下。
「我沖壺紅茶給你。」
「謝謝。」
十分鐘後,小賴自現代化的廚房走出,托盤上除了茶具之外,還有一碟手工制的小餅乾。
「請用。」他對她微笑。
桑逸琪回他一個微笑,深思地凝著他。
她曾問過小賴為什麼會想在向海玄手下擔任助手,當時他雖然覺得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但回答時的語氣仍掩不住興奮。
「因為先生是很有名的攝影師啊。他在美國辦過幾次個展,作品很受歡迎,玩相機的人很少有不知道他的。先生本來不打算在台灣請助手的,是我自願跟在他身邊,同他請教技巧。」
「這樣啊。」
「桑小姐沒看過先生的攝影集嗎?」
「沒看過。」
「桑小姐應該看看,先生真的拍得不錯。」
「不用替我打廣告了,小賴。」當時向海玄一面自暗房走出,一面懶洋洋地說道,「桑小姐看過我的作品,她可不是頂欣賞呢。」
「為什麼?」
「因為她一眼就看出我最大的缺點。」
「先生的作品有缺點嗎?」
「不是技術上的。」向海玄對他微笑,眼角餘光卻若有深意地瞥向她,立刻促使她心跳加速。
他總是有辦法用最簡單的方式影響她,所以她才會輕易地陷入他特意張開的情網。桑逸琪幽然長歎。「桑小姐心情不好嗎?」
小賴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她勉力一扯嘴角,「我沒事,你忙你的吧。」
「要不要先過去隔壁等?琉璃小姐好像在家。」
「不,不用了。」
除了向海玄之外,她沒氣力再應付其他人了。
小賴深深看她一眼,「那麼我先走了,我今天還有課。」
她微微頷首,「再見。」
小賴離開後,她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等候,直到一壺滿滿的錫蘭紅茶涓滴不剩,直到原先自落地窗潛入的亮麗光影轉淡轉暗,直到所有的聲音都被闇黑的夜吞噬,只剩下滿室的寂寞裡圍住她。
終於,玄關外傳來大門開皆啟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鶯聲燕語。
「我不管,海玄,你答應替人家的寫真集掌鏡嘛。」
「Lily,我說過我不拍人物的。」
「為什麼?你對人有偏見?」
「怎麼會?我喜歡人類,尤其是女人。」
「證明給我看。」女人嬌聲軟語。
「這個嘛……」向海玄低聲一笑,扭亮了客廳的燈,卻在發現沙發上窈窕的身影後倏然一僵。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厲聲問。
「我想與你談談,海玄。」
「我們沒什麼好談的。」
「我必須和你談。」她平靜地堅持。
向海玄瞪視她,數秒後忽然仰頭一陣朗笑。他一把拉過身後長相嬌媚的女子,將她整個人帶入懷裡。
「你應該發現了吧?我今晚忙得很,可沒空跟你閒聊。」
桑逸琪瞇起眼,迅速掃過他懷中的女人。即使她對演藝圈並不熟來,也認得出那是一張最近經常出現在屏幕上的新秀臉孔。
「我可以等你。」
他面色一沉,「要等請你出去等,我辦正經事時可不希望有電燈泡打擾。」
她一撇唇,「你稱那為正經事?」
「海玄!」被他摟在懷裡的女人忽然大發嬌嗔,「這無聊的女人究竟是誰啊?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活像只慾求不滿的孔雀!」
向海玄聞言再度大笑,「比喻得妙啊,甜心,沒想到你還有點小聰明嘛。」
「怎麼,你以為我是那種胸大無腦的女人?」女人斜睨他一眼,一面有意無意地將豐滿的乳峰擠向他。
他笑吟吟她瞥她一眼,「以你這種天賦,你不能怪一個男人有那種想法。」
一瞬間,粉拳頻頻落向他胸膛,「討厭啦,人家才不是那種女人。」
向海玄笑著,捉住她不安分的玉手,「別把你的體力浪費在這種無聊事上,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做呢。」
「討厭!你好壞哦。」
桑逸琪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再也聽不下去了。
「我會在外頭等你。」她冷吟她說,走向大門。
「我可不能保證我會需要多少時間。」他的語音自身後追上她。
「我會一直等你。」她簡單地回答。
「隨便你!」他砰地甩上大門。
桑逸琪僵直身子,好一會兒,只是靜靜地凍立原地。
屋內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語聲,一聲聲都重擊著她的心。接著,笑語逐漸逸去,世界重新歸於沉寂。
她閉上眼,想像著這樣的沉寂代表了什麼,想著想著,眉尖愈顰愈緊。
然後,她用右手扶住牆,讓微微沁著汗的額頭貼住水涼的牆。
淚水靜靜地滑落。
「天啊!這女人還在。」
女人輕聲尖呼,細緻的肩尖一挑,膚質瑩膩的容顏寫滿了驚異,隱隱蘊著一絲鄙夷。
向海玄不動聲色,瞥了端坐在地上的桑逸琪一眼。她背靠著牆,螓首深深埋入雙膝之間,似乎是睡著了。他不禁皺起眉,她就這樣坐了整整六個小時?
「我們走吧。」他扶起女人的手臂,刻意不再向她看上一眼。
「真受不了!」女人一面搖頭,一面細聲抱怨著,在向海玄的帶領下乘電梯下樓。「她是你的愛慕者吧?她想這樣纏你多久?要不要臉啊!」
「不干你的事吧,甜心。」向海玄輕鬆地說著,眸中卻毫無笑意。
女人似乎察覺了他的不悅,態度軟化下來,「我只是替你抱不平嘛。這樣緊迫盯人的,你還要不要過日子?」
「別想那麼多了。你等會兒還有個通告要趕,不是嗎?省點精力拍戲用吧。」
女人抬首望了他一眼,眼神幽怨,纖纖玉指在他胸膛上畫著圓圈,「你還會不會來找我?」
「你說呢?」他似笑非笑。「你對我毫無興趣吧?」女人輕輕推開他,小小的發著脾氣,「昨晚也是故意在那女人面前演戲,最後還把我一個人留在房裡。」
「這樣不好嗎?讓你好好的養精蓄銳。」
她嗔視他數秒,忽然歎了一口氣,「算了,只要你肯答應為我的寫真集掌鏡,陪你演多少戲我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