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玻璃娃娃

第11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沒錯。我曾在北海道觀賞冰雕,在漫天風雪下,那些冰雕反倒栩栩如生。」

    汪夢婷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出窗外承接飄落的細雪,微仰的臉龐煥發著愉悅。

    日本的冬季,在北海道與本州各有一番風情。

    在北海道賞雪時,雪是一片片的結晶體,恍若棉花扯絮般翻舞飄落於人身上。

    但岐埠縣的雪卻是濕冷的,一碰到人體便溶化。

    不知怎地,在名古屋機場看似晴朗的天空,到了高山市卻灰濛濛的,飄著像雨絲般的細雪。

    這樣的下雪天,若是一個人走在橫跨宮川的紅色中橋上,恐怕會有道不盡的寂寞孤獨吧。但是此刻,季海平優閒和緩的步伐卻讓汪夢婷有一股奇特的祥和感。

    她望著他稜角分明的側面,不知不覺地吟起一首詩——

    「Letushavewinterlovingthattheheart,

    Maybeinpeaceandreadytopartake,

    Oftheslowpleasurespringwouldwishtohurry,

    Orthatinsummerharshlywouldawake,

    AndletusfallapartAnd,Oglardlywearly,

    Thewhiteskinshakenlikeawhitesnowflake。」

    吟罷詩後,她像還未回神,微仰起頭凝望天際。

    那般幽微而遙遠的神情,讓季海平無法將視線自她身上挪開;好半晌,他才輕聲低語,「你吟起詩來很有韻味。」

    汪夢婷驀然回神,望向他的眸光帶著迷惑。

    「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心弦極度震盪。

    為什麼她竟會在他陪在身旁時吟起這首詩?

    這首詩珍妮絲的「Winterlove」,歌頌的是男女情愛。

    與其要春天般匆忙的愛,或夏日般焦躁的情,毋寧擁有像冬季般徐悠之戀。

    這是珍妮絲想傳達的意念。但為什麼她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這首情詩呢?「很抱歉我對英詩沒什麼研究,」季海平語聲和緩,微微帶著自嘲,「你可以解釋一下方纔那首詩嗎?」

    「不行!」她直覺地尖聲拒絕。

    他嚇了一跳。

    「對不起,」汪夢婷做個深呼吸,為自己激烈的反應道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就連她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為何如此激動!

    「我明白。」倒是季海平主動為她的行為解釋,「詩詞的意義要由人自行體會,真要解釋起來就失去原味了。」

    「對呀,」她鬆了一口氣,「正是如此。」

    他微微一笑,在橋的正中央停下,俯瞰黑色的水面,「如果是春天來這裡,就會清清楚楚地看到溪裡優遊的鯉魚,還有兩岸盛開的櫻花映照在水面的倒影。」

    汪夢婷一怔,「你來過這兒?」

    他回頭望她,黑眸深幽,「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以為你不會有時間來這種鄉下地方遊玩。」

    「的確,那次的經歷是畢生難得的。」季海平眉峰微蹙,彷彿被某種不甚愉悅的記憶糾纏。

    汪夢婷沒注意到他略顯奇異的神情,「聽起來很棒。看樣子我們在這個季節來高山巿,並不是明智的抉擇。」她微微歎息。

    季海平搖搖頭,「不,能夠看到這裡的另一番風貌也是值得欣喜的事。看這兩岸被冬雪覆蓋的櫻樹,看艷紅的欄杆妝點上雪白,看清澈的溪水轉成墨深……」他一邊說著一邊比著四周,「如果我們不是在這個季節來,就欣賞不到這樣的景致了。」汪夢婷的心中泛起一陣說不出的感動。

    「為什麼你看待事情的方式總是如此包容?」她感歎著,「我一個學文學的人竟及不上你。」

    「我只是嘗試用各種角度來看同一件事罷了。」對她的讚歎,他不以為然。

    如果他其有她所說的包容態度,那也並非與生俱來的,而是在三十年的人生中體悟到的哲學。

    因為有太多事情無法依著他想要的方式進行,所以他學會了用不一樣的眼光去看待原本討厭的事物;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格特質,只是一種逃避、一種不得不然的無奈。

    其實,就連來日本,他都是帶著點無奈的。

    他沒有料到世上這麼多的國家,這麼多的蜜月聖地,汪夢婷竟獨獨挑了日本。

    如果可以,他但願永遠不必來到這個國家,尤其是這個距京都不過幾小時車程的地方。

    但他沒有拒絕她的安排。

    如果她最想去的地方不是美國,不是歐洲,而是這距台灣最近的日本,那他們就來日本。

    到北海道也好,到高山、下呂也行,即使她想造訪京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陪著她去。

    在她決定嫁給他的那一天,他就決定好好寵她。只要她要求,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摘下來給她,何況只不過是到日本度蜜月而已。

    這樣的信念在兩天後她要求游賞京都時依舊沒有動搖。

    「下一站是京都?」當季海平聽到汪夢婷清柔的嗓音愉悅地宣怖時,心緒略感沉重。「是啊,我一直想去那裡。」她笑得像早春第一朵盛開的花,「去看看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去看看永觀堂庭園,去看看琵琶湖。」

    「不愧是學文學的,也難怪你抵擋不了京都古城的魅力。」他回她一抹微笑,硬將浮現腦海的不愉快記憶推回心底最深處。

    「你不想去看看嗎?」汪夢婷直率地看著他,驀地,某種念頭捉住了她,「我差點忘了,你是半個日本人啊!你的母親不就出身於京都世家嗎?」

    他唇邊的微笑消失,「我並沒有日本血統。」

    「沒有?」

    他沉吟半晌,「杉本惠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原來她……」

    杉本惠那帶著怨恨的眼神飄過江夢婷的腦海,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了。

    「是你的繼母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你父親續絃?」

    「不,她是父親的元配。」

    「那你的母親是——」話一問出口,汪夢婷便後悔了。她不應該探問如此私人的事情,她有預感,這對他而言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或許他不願提起,但她是他的妻子,難道她不應該瞭解這些嗎?

    季海平的反應卻出奇的平靜,「是我父親的秘書,也是情婦。」

    「你的弟弟海奇呢?」

    「我們同父異母。」

    情婦竟然比元配先生先一個兒子。

    汪夢婷可以理解杉本惠的難堪,對她們這種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而言,自尊往往勝於一切。如果自己真心所愛的夫婿另結新歡,這樣的難堪就更不可忍受。

    所以杉本惠恨季海平——那他呢?

    她望向面無表情的季海平,從小在不受歡迎的環境下長大,他的內心又是怎麼樣的一個想法?

    「好,那我們不去京都了,」她故做輕鬆,「直接到伊勢吧,據說伊勢神宮同樣古意盎然。」

    季海平有些訝異,「為什麼不去京都?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嗎?」

    汪夢婷斂眸沉思了一會兒,終於坦然凝睇他,「你不想去京都吧?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就不去。」

    她溫柔的語調讓他微微失神,有半秒的時間,他以為自己瞥見了長在她身上的一對羽翼。

    「不,我想去。」他微微仰頭,凝望鉛灰色的天空,「我想告訴你一個故事。」

    「你不必告訴我的。」

    他淡淡一笑,「我知道。」

    她溫柔的凝睇著他,在那一刻,她懂了他想與人分享過往的渴望。

    她輕輕點頭。

    於是,當他們倚著金閣寺古色古香的欄杆,眺望著前方覆上一層雪白的山頭時,他幽幽地開始敘述。

    「小時候,我曾經和我親生母親一起來過京都。」

    她略感訝異,「什麼時候?」

    「大概八、九歲的時候吧。」「你的母親為什麼要帶你到這裡來呢?」

    「那個時候,大媽發現了母親與我的存在,一怒之下,帶著海奇回到京都的娘家。」季海平直直凝望著前方,思緒飄回了二十年前。

    「海平,爸爸的妻子生氣了,我們必須去跟她道歉。」母親對他這樣說道。

    「為什麼?我們又沒有做錯事。」他無法理解母親的決定。

    母親長長歎了一口氣,清秀的臉龐帶著濃濃的倦意,「我們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

    「為什麼?媽媽不該和爸爸在一起嗎?海平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嗎?」他覺得委屈。在學校,他總因為沒有父親而被嘲弄為私生子;不論他平時舉止多麼謙和、對同學多麼友善,他們還是會嘲笑他。

    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只因為父親沒有與母親結婚,他就不配得到他人的尊重嗎?

    他跟著母親來到了京都,上杉本家求見杉本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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