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在主菜被撤下,換上精緻甜點後,汪夢婷滿足地輕歎一口氣,「我都快忘記這裡的川菜有多麼道地了。」
季海平唇角微勾,「今天的菜色還合你的口味嗎?」
「相當不錯。你平常都是點這些嗎?」
「大概就是這些吧。試過幾次之後,還是覺得這幾道菜最好。」
「因為味道夠吧。」汪夢婷微笑,「我今天喝了好多冰水呢。」
「你算不錯的了,我有些朋友根本不敢吃辣呢。」
「那是因為我父親愛吃辣,所以我們幾個孩子從小就習慣了辣椒。」
「你是家人唯一的掌上明珠吧?」
「嗯。從小我父親和三個哥哥就疼我,尤其是在我母親去世之後,他們更是變本加厲。」她玩笑道,「有時候我都覺得快透不過氣呢。」
「太受寵也有這種壞處。」
「這倒是真的。幾乎我做每一件事他們都要過問,連三年前我想去英國留學,也是好不容易才讓他們點頭的。」
「你總是那麼快樂嗎?」季海平微笑地望著她,想起三年前在機場大廳,她被撞倒在地卻依舊笑得開懷的那一幕。
她卻忽然放低了音調,「有那麼多人疼,怎能不快樂?」
他凝望著她低頭品嚐甜點的動作,心中一動,「在英國也很快樂嗎?」
她眼簾依然低垂,「非常快樂。」
季海平心中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你在英國有要好的情人?」
她忽然手一顫,金屬湯匙掉落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聲響震動了季海平的心靈。
他真傻啊!像她這般靈秀的女人早該有男朋友才是,他為什麼從沒想過這一點呢?
難道因為他自己沒有女友,就可以認定對方也沒有男友嗎?
汪夢婷終於揚起眼眸,語音輕柔,「你不必介意這一點,我已經跟他分手了。」
她平靜的語氣隱隱透著憂傷。她為了挽救家族企業而答應嫁給他,而且還被迫與心愛的人分手——在與那個男人分離時,她是怎樣的心情呢?
季海平不敢想像,心底慢慢滲進一股酸苦的滋味,「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可能必須——」
她舉起一隻手阻止他,「別說了,那都已經過去了。」她語調輕柔,緊蹙的秀眉卻讓人感到不容置疑的堅決。
季海平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那比他記憶中還美上幾分的古典臉龐。
他想起今晚在李家樓下大廳與她哥哥聊天時,自樓上傳來的琴音。
雖然只是隱隱約約地傳進他耳中,他仍聽出那是貝多芬的「月光曲」。
柔雅的琴音籠罩著一層感傷,平淡卻深沉,讓他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是她彈的吧?為了哀悼必須忍痛犧牲的愛情。
傳說這首奏鳴曲是貝多芬為一名女伯爵而寫,紀念兩人不為人知的戀情。而那個女伯爵,終究嫁做他人婦了。
她是否藉此抒發己身的憂傷?
為什麼他從未考慮過這樁婚事可能對她造成的傷害呢?為什麼他竟如此愚昧?
沐浴在她身上的月光該是澄雅平和的,不該有這麼多惆悵感傷。
汪夢婷忽然幽幽地開口,「時間也差不多了,請你送我回家好嗎?」
季海平微微頷首,默然起身。
在回家的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說。汪夢婷逕自盯著窗外,季海平也陷入沉思。
他在認真思量是否要做一個此生最重要的決定。
這個決定不僅可能傷了他與父親之間的感情,更可能會重重地傷了自己。
季海平對自己苦笑,沒想到他一生中第一次為自己做的決定,竟是把鍾愛的女人推入別人懷裡。
人生真是充滿了諷刺啊!在抵達汪宅,為汪夢婷打開車門時,季海平深吸一口氣道:「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這個約定隨時可以取消。」他終究還是做出這個他並不樂意的決定。
汪夢婷聞言一怔,「你的意思是——」
「隨時可以取消婚約。」
「但這是你父親提出的條件啊。」她無法相信情勢竟急轉直下。
「你不必擔心,」他鎮定地微笑,「我來拒絕他。」
汪夢婷沒有回答,默然凝視著他探不可測的眼眸。在月華的掩映下,他的眼神像籠上一層輕紗,更加難以理解。
「不行。」她抑制著狂亂的心跳,終於還是搖頭。「我們取消婚約的消息一傳出去,那些投資人又會再度瘋狂的。利豐承受不起再一次擠兌風潮。」
「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無限期地延長婚禮舉行的時間。」他語氣溫和,「待利豐的投資人恢復理智,我們再宣佈取消婚禮。」
「可是……婚禮的日期已經決定了。」
「放心吧,我有辦法的。」
「你——」她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我等你的回復。」他朝她微微頷首,然後便轉身上車。
不到一分鐘,黑色的奔馳已在汪夢婷眼前失去蹤影。
她像被魔法凍在原地般無法動彈,只有披肩的長髮隨著晚風輕柔地飛揚。
他竟向她提議取消婚約?!在她早已絕望,早已準備接受命運安排的情況下,這個提議美好得不像真的!為什麼他願意如此做?
難道是因為他發覺了庭琛的存在,他不願意接受一個心裡還想著別的男人的妻子?還是他不忍心讓她因為策略聯姻而斷送經營已久的感情,所以才提出這個建議?
汪夢婷仰望星空,心底五味雜陳。
她知道她可以接受這個提議——雖然失去與季家聯姻的機會意味著失去許多潛在的商機,汪氏恢復元氣的時間更會因此而多上好幾年,但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了,那可能讓汪家一夕破產的危機已經安然地挺過了。
所以她大可以接受季海平的好意,回絕這門親事。
她可以這樣做的,她可以這樣背信忘義。
汪夢婷唇角掀起一抹自嘲的微笑,她畢竟只是個平凡的女人,為了程庭琛,她願意忍受良心的苛責。
她的心情驀地輕揚,要是庭琛知道這件事,不知會有多高興!
她等不及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了!
汪夢婷旋身直奔家門,像只輕盈的花蝴蝶,一路飛過裝潢優雅的大廳、迴旋狀的漂亮樓梯,一直到那間佈置得典雅自然、又充滿女性氣息的套房。
一進房,她立刻拿起電話撥號。
鈴響了兩聲後便被接起。「喂,是庭琛嗎?」
但話筒那端卻傳來沙啞的女性嗓音,「Hello?」
汪夢婷怔了好一會兒,才改用英文道:「對不起,我打錯電話了。」
她正要掛上電話時,那女人卻突然喊了一聲,「等一等!」
「你是汪夢婷吧?」那女人忽然改用中文,「庭琛的女朋友?」
她更加疑惑了,「我是汪夢婷。請問小姐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對方的嗓音忽然變得尖銳,「只要告訴我,你現在還打電話來做什麼?」
「對不起,我不認為我有必要向你解釋。」
「我乾脆告訴你吧,庭琛現在不在這。」
庭琛不在家裡,難道他回台灣了嗎?
汪夢婷心臟一陣狂跳,「他是不是回台灣了?」
「回台灣?回台灣做什麼?」
「來找我啊。」
那女人一陣狂笑,「找你?你當庭琛是什麼樣的男人?」她話中滿是尖酸,「他會是那種被女友甩了,還千里迢迢地奔回去請求她回心轉意的軟弱男人嗎?」
「我並沒有甩了他。」
「別不認帳,這是庭琛親口告訴我的!」
庭琛告訴這個女人他們之間的事?汪夢婷心中一陣氣苦。
「我沒必要跟你爭論這些。」她語聲變得冷漠,「閣下究竟是哪一位?」
「我說過,你沒必要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我是庭琛的仰慕者就行了。」
她一陣怔忡,「仰慕者?」
「對,仰慕者。」女人惡意地加強語氣,「所以一得知庭琛被一個拜金主義的女人甩了之後,就匆忙趕來安慰他。」
「拜金主義者……庭琛是這樣告訴你的嗎?」汪夢婷語音顫抖。
「對。他說他的女友為了錢寧願放棄多年的感情,說他的女友變了,變成一個拜金的高級交際花!」女人的情緒相當激動,「他醉成那樣,讓人都忍不住跟著心痛起來!你真是太過分了,竟然如此傷害他!」
是這樣的嗎?他的庭琛會是那種受了打便跑去酒吧買醉,甚至還對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痛罵自己女友的男人?他會是這種經不起挫折的男人?
「你——」她咬著牙問,「究竟在那裡做什麼?」
「做什麼?你難道猜不到嗎?」女人忽然放柔了嗓音,「告訴你,庭琛現在正在洗澡,你說我們等會兒會做什麼呢?」語畢,她不懷好意地大笑起來。
汪夢婷心如刀割,「叫庭琛來接電話,我有話告訴他。」
「賤女人!」話筒另一端傳來一聲咒罵,「你不知道庭琛現在必須專心寫論文嗎?你還要煩他到什麼時候?」
「他既然必須專心寫論文,你又為何來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