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活該。」月牙兒點點他的鼻尖,俏皮地一笑,「姐姐那巴掌是替我討回公道。」
、李琛驀地抓住她柔軟細滑的小手,「我也是因為太愛你才會誤會你嘛。」他故意苦著一張臉,抓著愛妻的小手撫向自己面頰。
「你做什麼?」月牙兒潔自若雪的面頰迅速染上嫣美紅暈,「大家都在看呢。」
「管他們呢。」一向風流自詡的李琛才不在意當眾調情。
「是啊,管他們呢。」夏停雲嘲謔地學著他語氣,一隻猿臂卻也不安分地環住愛妻的肩膀,「翎兒,咱們可不能輸,讓他們瞧瞧我們的恩愛。」
「你有病!」喬翎瞪他一眼,嘴邊不知不覺爬上一抹笑痕。
蘇秉修瞧著兩對夫婦相互捉弄嘲笑,內心不覺羨慕起他們的和樂融融。他故意逸出一聲歎息,「幾位也稍微節制一點吧,否側我這孤家寡人在這邊坐著可不是滋味。」
眾人這才發現冷落了今日的主客,紛紛不好意思起來,總算李琛首先找回嗓音,清了清喉嚨道:「奇了,不是請天星也來嗎?怎麼這會兒還不到?」
蘇秉修愕然,「天星公主要來?」
這稱號最近耳熟得很,皇上早先有意將她許配給自己,而今日李琛也邀她赴宴。
「是啊,我昨兒個才接到她回帖的……」李琛喃喃說著,忽地眼眸一亮,迎向一名急急走來的婢女,「是天星公主到了嗎?」
「不是,是蘇公子的一封信。」
「我的信?」蘇秉修蹙眉,忽地心一緊,不祥的預感籠上心頭,連忙接過婢女遞來的信柬,迅速瀏覽。
月牙兒在一旁瞧著他忽青忽白的面色,不覺跟著一陣擔憂,「出了什麼事嗎?」
「小蝶病了。」蘇秉修簡單一旬,抓著信柬的手忽地收緊,用力到指節泛白。
※※※
李冰來到趙王府後花園時,見到的是混亂的一幕。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她見到李琛與夏停雲一左一右制住一個俊挺男子,後者正狂烈地掙扎著,「讓我去找小蝶,讓我去找她!」
「別傻了,秉修,你根本不知道她人在哪裡,怎麼碰得上啊?」
是蘇秉修。
她靜靜看著那張曾經在御花園裡偷瞧過的容顏,看著當日冷靜鎮定的他今日卻激動若狂,彷彿遭逢極大變故。
是什麼變故讓一個冷靜堅毅的男子成了這副模樣?
她不解。
「你們放開我吧!就算碰不上我也得試試。」蘇秉修吼。
依然激動莫名,「這一路路途艱險,小蝶身子又不好,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她既然說已經離長安不遠,想必過不久便到了,你就安心在這裡等著——」
「我怎能安心?教我如何安心?她有病在身啊。娘也真是的,怎麼放她一個人獨自上京城來?」他繼續吼著,驀地神色一凜,「不成,萬一她不曉得來這兒找我怎麼辦?我得去找她……」
「她知道的,哥哥,信柬不都送到這兒來了嗎?」月牙兒焦急地勸說。
哥哥?
月牙兒這聲輕喚更加引起了李冰的興趣。新科進士蘇秉修竟是九堂嫂的哥哥?
她繼續聽著月牙兒勸說,「她一定是在路上聽說你高中進士,而且與我相認了,才會想到先讓人把信送到這兒來,告訴你她離京城不遠了。」
「可是……」蘇秉修猶豫著,劍眉緊鎖,黑眸炯亮,像是依然激動難安。
「這樣吧,秉修,我讓趙王府的侍衛出去四處找找。」李琛加入勸說,「我保證一定讓小蝶平安回到你身邊,這總行了吧?」
李琛這句話總算暫時平息了混亂的場面,蘇秉修彷彿也逐漸平靜下來,方才急促在額前跳動的青筋一根根隱去。
李冰沒有選擇在此刻現身,她怔怔凝望眼前總算平靜下來的情景片刻後,忽地旋身悄悄退離。
她一面走,一面低聲問著送她出花園的婢女。
「那位小蝶是誰?」
「是蘇公子的表妹。」
「是嗎?」一個表妹會讓他情緒如此激動,完全失了曾在父皇面前展露的冷靜氣度?她喃喃地,「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可能是他的心上人吧。」
「心上人……」李冰重複,忽地心頭一緊,發起疼來。
怎麼搞的?為什麼會忽然心痛起來?她攏起翠眉,不覺伸手按住胸口,而呼吸也彷彿在瞬間梗住,不順暢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她忍著心口突如其來的劇痛,蔥蔥玉指用力捉緊胸前衣襟。
「好痛。」她微微喘氣,額前進出細碎汗珠。
婢女嚇了一跳,「怎麼了?公主。」
「送我回宮,」她聲命令,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威嚴。
「可是……」
「快!」她強調著,強忍著劇痛,拚命想勻定呼吸。
直到無邊的黑暗終於攫住她。
※※※
不曉得過了多久,她才總算從漠漠黑暗中醒覺。眨了眨修長緻密的眼睫,李冰一點一滴收回失去的神智。
她彷彿是忽然暈厥,驚動了趙王府裡上上下下的人,急急忙忙用皇家馬車送她回宮。
但……怎麼會忽然暈了過去呢?她不明白。自己雖說是尊貴的金枝五葉,身子卻一向健朗得很,少病少痛,從小到大也只感染過幾次小小的風寒而已。
怎麼會忽然心痛若此,甚至於不支暈倒?
李冰輕輕歎息,雙手一撐試圖直起上半身,水紅紗簾外傳來的隱約語聲卻止住了她的行動。
「王御醫,你說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是父皇。他壓低了嗓音,語氣不如為何蒙上濃濃憂鬱。
「請皇上暫且安心,待微臣想想辦法。」
「教朕如何安心?唉,莫非當年那位真人說的不假,天星她……」皇帝重重歎息,「怕是命不久長。」
紗簾內的李冰聞言一凜,不敢置信,澄澈的星眸透過簾帳,凝視著兩條微微晃動的人影。
「皇上,千萬別洩氣,公主不過是忽然心痛而已。」
「無緣無故怎會心痛?」皇帝的語氣仍是憂愁萬分。
「皇上,別再說了,留神公主忽然醒來啊。」
「我已經醒了。」李冰淡淡悠悠一句,如沁涼的秋風,舒緩吹向簾外。
簾外兩人都是一怔,一時愣在原地。
李冰起身,玉手一揚揭開水紅紗簾,如天際寒星的燦眸淡淡掃過一臉擔憂的父皇以及面色震驚的御醫。
「天星,你醒了嗎?」皇帝首先回神,止住愛女想要下床的身子,「先別動,馬上叫人進來服侍你。」
「不用了。」她搖搖頭,星眸仍然凝定父親,「父皇方才說的話可是真的?」
「什麼……什麼話?」
「天星是否真的命不久長?」
「你聽錯了,天星,父皇不是——」
「別瞞我,我要知道事實。」
「這……」皇帝濃眉一聚,猶豫不決。
這片刻的猶豫已足夠讓李冰認清事實。
「原來是真的。」她輕輕細細一句,一時間彷彿陷入深思。
「據那位真人說,你是身子裡天生一股寒氣,這寒氣不發作則已,一旦發作,便……」皇帝梗住語音,再也說不下去。
而李冰只是淡淡搖頭,「算了,我不想知道細節。」
「天星!」皇帝低喚一聲,龍顏掠過悲傷、不忍、心疼,種種錯綜複雜的表情交織,終於化為一陣激動,「你說吧,究竟想要什麼?不論你想吃什麼,想要什麼,想做什麼,父皇都會設法令你得償心願……不,一定完成你的心願,只要你開口!」
「我要什麼?」李冰喃,思緒驀地一陣茫然。
「是啊,你想要什麼?父皇一定替你辦到!」
她想要什麼?她有什麼心願?
李冰既茫然又迷惘。活了十九年,她竟然不曉得自己想要什麼,竟然不曾有過什麼心願。
如今她命不久長了,在離開人世前,有什麼會令她感到遺憾的?
她想了許久,想了好幾天,腦海裡不知怎地總是出現那個新科進士五官分明、堅毅端方的面龐。
她想起他為了意中人不惜拒絕與公主聯姻的榮幸,想起他因為那位小蝶姑娘孤身上京而心緒激昂,又是怒、又是擔憂,完全失了平素的冷靜。
為什麼想他?怎麼會想著他?她不是該想想離開塵世前最後的心願嗎?跟他有何相關?
李冰凝眉,螓首自書中揚起,眸光透過菱窗,望向專屬於她寢宮的一座美麗庭園。
庭園出自巧匠設計,小橋流水,假山涼亭,雖然不大,倒也精緻典雅。
幾個閒暇無事的宮女們得了她的恩准,正開心地在裡頭放著風箏,黃鶯出谷般的笑聲隨著微風輕送過來,拂過她耳畔。
只是放個風箏值得如此開心嗎?
李冰不解,深邃的黑眸忽地回到書上。
書頁,還停留在她方才讀的一首小詩上。
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綠垂輕蔭,連手蝶躞舞春心。
舞春心,臨歲腴。中人望,獨踟躇。
中人望,獨踟躇。
她還踟躇什麼?還猶豫什麼?
她不就想要有個人對她如同九堂哥愛月牙兒一般癡心狂戀,想要有個人對她如同夏停雲呵護喬翎那樣百般嬌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