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什麼時候劃的?她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傷口淺淺的,應該不嚴重吧。」她抬眸迎接他陰驚的目光,勉力微微一笑。
「不行啊,還是得處理一下。」劉品薇插口,拿過一方潔白的手絹,「先把血擦乾淨。」
她正想動作,夏停雲卻忽地比了個手勢,「我來。」
「好吧。」劉品薇點點頭,將手絹交給他。
夏停雲接過絹帕,一手輕輕固定雉鬢邊的散發,另一手則輕輕按上,柔柔地替喬翎清去面上血痕。
喬翎緊繃著身子,不敢任意移動分毫,這樣奇異的親密讓她一時之間彷彿連呼吸也不會了,只覺心兒怦然直跳。
「傷口不深。」他一面擦拭一面說道。「會痛嗎?」
「不會……」
他點點頭,片刻,傷口附近的血絲已然擦拭潔淨。他轉而凝定她黑玉瞳眸,好一會兒,終於冷聲開口,「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她一怔。
「我不是要你離開揚州嗎?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他提高音量,語氣跟著嚴厲起來。
她眉頭一緊,想起他昨晚曾對她的厲聲呼喝。「為什麼我必須聽你的話?我高興到哪裡是我的自由。」
他瞪她,「你差點小命不保。」
「可若不是我在,劉姑娘就危險了。」她頂回去。
「你——」他依然瞪著她,片刻才道:「沒護好她是我失算,幸虧有你。」
「看吧,我還是有用處的。」她微微得意。
「可是你還是必須離開這裡。」
「為什麼??」她忍不住失望,「你為什麼非要趕我走不可?」
「你又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他反駁道,「你不是說不希罕跟著我嗎?」
她一窒,「就是要跟著你怎樣?反正我現在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了,我想留在這裡幫忙!」
夏停雲聞言一愣,「你知道事情真相?」
「嗯。」劉品薇忽地插入,「她都知道了。」
他轉頭瞪她,眸光銳利,「你告訴他的?」
「她自己猜出來的。」劉品薇微微一笑,「她聽見了我跟周祈的談話。」
「你都聽見了?」夏停雲回首望向喬翎,俊朗的眉不愉地擰著,「聽見多少?」
「沒有全聽見,但足夠我自行拼出一切了。」喬翎熱切地告訴他,「我知道你們並非要謀反叛國,相反的,是為了引誘威毅侯自露馬腳。」她頓了頓,「你們早在很久以前就掌握威毅侯想謀反的消息了吧?會等這麼久才採取行動,也是為了他召集了所有意圖對朝廷不利的反叛人馬,然後再依據他提供的名單,乘機一舉剷除。」
夏停雲凝望她片刻,似乎頗驚訝她竟能以這麼少的資料拼湊出這麼完整的謀略過程,「你很聰明,喬賢弟。真的很聰明。」
「那麼我能幫你們嗎?」她深吸一口氣,滿懷希冀地看著他,「我想幫忙——你知道我能幫上忙的。」
「你知道這件事不是兒戲,弄不好會送命的。」他語氣仍然嚴厲。
「我知道。」
她毫不在乎的模樣似乎激怒了他,再次拉高聲量,「我不想你無緣無故牽扯進來,畢竟這不干你的事。」
「我已經牽扯進來了。」她乾脆地反擊,「方纔那個黑衣人也跟我交過手了。不是嗎?」
「我沒辦法分神照顧你。」
「我不需要你照顧。」她微笑,「我可以照顧自己。」
「是嗎?」他忍不住諷刺,「你似乎忘記了,方才要不是我救你,說不定你早就丟了小命。」
「我——」她瞬間無言。
還是劉品薇替她解圍,「算了,停雲,就讓她加入吧。」她語音溫和,「就像她說的,就算我們要她置身事外,她也已經牽扯起來了。」
「品薇!怎麼連你也這麼說?」
「這是事實啊。」
夏停雲瞪視她好一會兒,終於悶悶丟出一句,「好吧,隨便你們。」他接著轉過銳利鷹眸凝住喬翎,「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又遇到生命危險,我可沒空多管。」
他說得絕情,喬翎卻毫不在意。
她只覺欣喜莫名,唇邊跟著漾開微笑,「放心吧,夏大哥,我保證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他沒有說話,彷彿無奈地凝望她好一會兒後,忽地轉身,「品薇,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了,我得找個地方安置你。」
劉品薇點點頭,「剛才是怎麼回事?那個人是誰派來的刺客?」
「我想大概是威毅侯吧。」
「威毅侯?他為什麼要派人行刺我?」
「我認為他應該只是想嚇嚇你,不至於敢對你怎樣。」夏停雲解釋著,「他知道你是殿下的女人,嚇你只是希望你離開揚州,好讓周祈對你死心。」
「可是我不能就此離開。」
「我知道。」他微微頷首,「周祈還有些用處,我們還得靠你去此誘他幫忙我們。」
「是不是趁威毅侯去參加明天的會議時,讓我約吉祈出來見面?」
「嗯。我們現在先想想該怎麼做——」
於是,三個人開始低聲密議起來。
第七章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
唉,又睡不著。
數不清這是幾個月來第幾個人失眠之夜了,彷彿從初次與他相遇開始,失眠的夢魘便纏上了她,教她經常整夜翻來覆去,輾轉難以成眠。
尤其新婚那天道他離棄,她一怒跟隨他下江南以來,幾乎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安穩的。不是滿腔恨意,咬牙切齒得睡不著,就是感染風寒睡不安穩,再不就是閉著眼,腦海卻被他音容笑佔據,怎樣也揮逐不去——
究竟是怎麼了?為何自己的心思竟會被一個男人牽引到如此地步,如此滿心隨他轉?
她從不失眠的。二十年來,她一直都是開開心心地,身邊圍繞著親愛的家人、好姐妹,揚州鄉親都拿她當人傑,敬之重之,她又聰明伶俐,學什麼都快、都好。人生辭典裡從來不識挫折二字,只有無窮的自信。
她從不需要為任何事、任何人輾轉難眠。
但現今,她不僅為了他失眠。還為了他懷疑起自己來。
光是懷疑自己不夠女人味,無法吸引他注目,現在又反而懷疑是否就因為自己言行舉止太像個男人了,所以才會引得他樂意與她交往。
他有斷袖之癖……審他之所以視任何美人為無物的原因嗎?
那她該怎麼辦?
「你在想什麼?」低穩的嗓音喚回喬翎的心神,她一凜,轉過只在單衣外披上薄薄披負的身子。
「夏大哥。」她低喚一聲,眼眸卻不知不覺一偏,無法與他四目相接。
「夜深了,還不睡嗎?」他語氣透著一絲關懷。
「我——睡不著。」
「你為我們的計劃擔心嗎?」
「我——」
「我早說過不要你牽扯進來的。」他歎口氣,「你偏不聽。」
「不是的!」她忽地揚眸,急急辯解,「我並非擔心,只是……只是我看今晚月色正好,一時興起出來走走而已。」
夏停雲凝視她片刻,忽然動手解下自己身上一件深棕鶴氅,右手一個迴旋披上她肩,雙手一收替她將鶴氅緊。
「夜寒露重,你也不多加件衣服。」他低低地說,既像心疼又似責備,「你風寒才剛好,別又染上了。」
她怔怔望著他,鶴氅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暖意倏地流轉她全身。但她嗅著氅上屬於他的淡淡氣息,不知怎地,竟微微顫抖起來。
他對她太好——但她寧願他對她別那麼好。
他為什麼要對一個才認識不久的朋友這麼好?才與她第一次見面,就與她親熱地稱兄道弟,還非與她結拜為兄弟,又對她如此體貼關懷。
她不希望他對她如此熱情,如此體貼。
因為他想親近的對象是喬令羽,不是喬翎!
天,她竟然嫉妒起自己了——
「明日我要去揚州城外與威毅侯等人會面,品薇會引周祈來這裡。雖然我們在屋外林子裡布了幾名守衛,我還是擔心可能有突發狀況——你答應我要好好照顧她。」
「我知道。」她點點頭,「她不會武功,我一定會與她寸步不離的。」
夏停雲眸光一閃,「也別太與她寸步不離。」他嗓音微啞,「別讓周祈知道你在附近,他會起疑的。」
「放心吧,我理會得。」
他深深凝望她一會兒,「賢弟,把你扯進這件事實非我所願……」
「是我自願幫忙的。」她連忙截斷他的話,生怕他一回心轉念又要趕她遠離。
「我怕你因此遭遇到什麼危險……」
「不會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就是怕這個。」夏停雲忽地搖頭,深深歎息,「你什麼時候照顧好自己了?孤身一個人出門,又無緣無故冒雨趕路,還染上了風寒,還有上一回——」他頓了頓,眸光鎖住她,「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說不定便成了刀下亡魂。」
「我——」她無話辯解。
總不能說她是為了追他才一個人下江南吧?更不可能告訴他她之所以冒雨趕路也是怕失去他蹤跡,再無相遇之日。